雨下的長京被煙霧籠罩,遠處模糊不清,近處又被雨水洗得格外清晰,地上的青石,屋頂的黛瓦,都露出了本來的色彩。而在大雨下,街面上無論行走的人還是駐足樓下的人,每人的雨傘都像是一朵花,雨水一shi,像是更洗凈了污塵,顏色更鮮亮了幾分。
一時好似耳中沒了琴聲,全化入了眼前雨景之中,一時又好似眼前沒了雨景,全成了琴聲的一部分。
一時雨景又與琴聲相溶,彼此難分。
就連外頭的風雨聲也不覺得是對琴聲的干擾了,反倒變成了琴聲的一部分,與之互相成就,甚至那風吹得紗簾抖動的聲音也不再突兀了,此刻長京的萬事萬物都與這琴聲如此和諧。
宋游一時怔住,心中驚訝。
這位晚江姑娘每天只撫一場,取銀至少數百兩,不知是否只為銀錢,可撫琴時也該多了幾分目的性,竟還能有如此水平。
若是她只為撫琴而撫琴……
聽說她有時撫琴,真能引得百鳥齊鳴,仙鶴來舞,能讓晴日飄雨,夏日飛雪,也許那時的她,便是隨自己心意而撫的琴吧?
宋游沒見識過,也想不清楚。
他只能說,這道琴聲中并沒有魅惑人心的妖法邪術,之所以如此令人著迷,完全是琴藝高超,技藝通神所致。
就如當時逸都的松廬楊公,本身并不賣藝,只每日請友人在家中撫琴為樂,便有愛好聲樂之人不遠百里也要過去,只為站在墻外傾聽一曲。又如當初逸州城外的孔大師,雕刻的死物復活也并非用了什么法術,只是出神入化的技藝所致。
僅以今日琴聲來看,女子的造詣明顯高于楊公,雖不如孔大師使木雕復活來得夸張,卻也稱得上一句“只應天上有”了。
道人也漸漸入了迷,到了雨聲中去。
琴聲逐漸停下,外頭雨卻不止。
紗簾內的女子坐著不動,下邊的文人士子有些緩過神來,有些則還沉浸在雨聲琴聲里。
女子也不急,許久才起身。
“謝過諸君……”
深施一禮,起身離開。
只是走過之時,她扭過頭,朝道人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道人身邊放了一個布褡褳,一看材質就很普通,可褡褳里邊鼓鼓的,露出的是一只三花貓的腦袋,正盯著她看。
女子眼中波動,步伐未停。
……
道人是最先下樓的。
那群文人士子還在樓上,要么回味著繞梁余音,要么便小聲交流著方才的琴聲與感悟。
下樓之時,樓下客人依舊,門外街上的人淋著雨,倒是走了一些了。
與他同桌的男子已經站起了身,卻倚靠著門框沒有走,一把土黃色的油紙傘放在他旁邊,而他臉上呆滯失神,眼神沒有焦距,似是也在回味。直到宋游走到他身邊來站定,他才逐漸回過神,拿起傘小聲對宋游說:
“兄臺方才上樓忘了拿傘,我怕你下來得晚,被別人拿了去,特地在這里為你守著?!?/p>
“多謝足下。”
“該我謝兄臺贈的酒才是……”
“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