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駕前,禮儀姿態皆有規矩。
哪怕裴皇后并不受寵愛,皇上可以輕忽她,后宮惠妃和貴妃可以怠慢她,但座下的明萱和黃衣卻不成,她一日戴著中宮的桂冠,一日便是周朝的國母,代表著皇家的威儀。倘若她有心要為難誰,那么任何不當言辭都可以成為忤逆國母的證據。
因此聽到皇后問話,明萱便有些緊張地望向黃衣,心里替她捏了把汗。
不料黃衣卻十分泰然自若,她略上前幾步行了個正經的宮禮,“回皇后娘娘的話,民女正是黃衣。”
這宮禮是跟著嚴嬤嬤學的。
自從大年初七永寧侯府家宴上與顧元景互相挑明了衷情,她便一直都朝著成為顧元景的妻子而努力,不僅將貴族世家的待客禮儀皆都學了一遍,還考慮到以顧元景的身份將來說不定會有機會參加宮廷宴席,為了不鬧出笑話來,她纏著嚴嬤嬤學習了正經的宮禮。
永寧侯朱老夫人年輕時與已故的太皇太后是好友,沒有少入過宮,嚴嬤嬤見得多了,便將那些禮儀都記在了心里,這回黃衣求著要學,她為黃衣的執著和用心感動,亦有幾分想要賣弄見識證明自己寶刀未老的心態在,所以便傾囊而授,不只教了黃衣規矩禮儀,還教了應對應變。
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因此黃衣在坤寧宮裴皇后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十分出色,她行禮的姿態優美,每個動作都很到位,態度恭敬卻又不卑不亢,游刃有余,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裴皇后似也有些驚訝,只是她將驚訝放在眼中,并不表露出來,她笑著說道,“黃衣姑娘行何大禮,你是我大嫂的貴客,便也是我的貴客,都是親近的家人,何必如此?來,賜坐!”
她將目光轉向明萱,“自從祖父和父親離世之后,我每夜里都睡得不踏實,前些日子身子都一直不大好,最近兩天才有了起色,便想著要見一見家人。母親她……”
提到楊氏,裴皇后臉上顯露出無奈和糾結,“父親驟然離世,母親悲傷過度,聽說病體纏綿,我這個做女兒的本該守在她身側伺疾的,怎奈我身在宮里,除了記掛著她,竟一件事都做不了。二弟靜宵又不成器,整日胡鬧,從前有祖父和父親在,尚還可以給他善后,如今卻是不能了。”
她深深嘆了口氣,“前些日子聽說大嫂懷了身子,我心里高興,這么冷的天原不該讓大嫂跑這一趟的,可是我心里實在想念家人,便總想要見一見。大嫂,你且莫怪我胡鬧。”
明明是針對黃衣的,可這番話卻說得好像是想見娘家的人。
明萱挑了挑眉,這種將裴靜宸和明萱綁在了大房戰車之上的感覺,令她有些不太舒服。
她想了想,認真地說道,“皇后想要見臣婦,臣婦莫敢不從,您是母儀天下的中宮之主,臣婦雖蒙皇上恩顧成了安平王妃,但規矩禮儀卻是必要遵守的,又豈敢怪您?只是,有一句話,臣婦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裴皇后連忙說道,“大嫂與我是家人,有什么話不好說的?”
明萱便福了一身說道,“安平王與皇后娘娘身上流著一半相同的血脈,這件事天下共知,安平王是皇后娘娘的嫡長兄,原本您寬待娘家人,喚臣婦一句大嫂,臣婦雖覺惶恐,卻還是受了。可如今皇上已經賜了安平王國姓,安平王承襲襄楚王的衣缽,從的是永嘉郡主的血脈,序起輩分來,皇上是安平王的表舅,安平王則是皇上的表侄兒。”
她頓了頓,“皇后娘娘依舊沿著從前的習慣喚臣婦為大嫂,豈不是亂了輩分?臣婦惶恐。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豈不是要以為皇后娘娘您不認同皇上賜安平王國姓一事,這……這便有些不好了。”
周朝皇室曾有過姑侄共侍一君的先例,因此皇室聯姻,并不怎么在意女家親戚間的輩分,也有過表姐妹嫁給了周室叔侄的前例,凡此,皆是以周朝皇室的輩分而序,所以裴靜宸與皇上之間的關系,從舅兄和妹夫變成了表侄和表舅,時人并不以此為怪,連裴靜宸自己也并不在意的。
明萱這番話很明顯是想要將安平王府從裴家大房的戰車上扯下來,不希望與楊氏和裴靜宵有一絲一毫的聯系,裴皇后雖然被氣得不輕,可是卻沒有法子對明萱說一個“不”字。
是的,明萱說得沒有錯,裴皇后若是繼續以大嫂相稱,便是不遵皇上的旨意,有忤逆皇上之嫌,她如今在宮中處境不堪,本就不得皇上寵愛,惠妃又虎視眈眈地尋著她出錯漏好借機上位,她其實是一絲錯處也不能犯的,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便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裴皇后略顯尷尬地咳了一聲,“得虧安平王妃提醒,倒是本宮妄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