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就算是她在推導出事情的真相時都有些難以置信,她無法用蒼白的語言去安慰方淮曳輕而易舉的接受這件事。
這一刻,沒有人能夠與方淮曳感同身受。
方淮曳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便加快語速道:“你要我怎么接受這件事?我不是我自己,我是在她們充滿期待里延續(xù)的方娟萱?我這么多天,受了這么多罪,你們現(xiàn)在告訴我,這其實是我活該受的?我本來就不應該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她越說便越激動,呼吸壓抑而急切,剛剛在劉群芳面前還能勉力壓制的情緒到了此刻徹底崩潰,忍不住朝方之翠吼道:“那我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我方淮曳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我自己過的又是誰的人生?”
“我今年才二十二歲,你要我怎么相信,我其實是一個已經死了幾十年的人?我所遇到的一切嚇人的東西,實際上都是她們?yōu)榱宋夷芑钪O下的,我好幾次差點死掉,實際上是我觸動了這個世界上的平衡,老天來索我的命?是我活該?而我一次次死里逃生說不定還要謝謝她們?”
“就連我媽都可能參與其中,她對我都不一定是純粹的愛,她們這么多人,折騰了這么久,全是因為覺得我就是那個人人都想她活過來的方娟萱,你要我怎么信?”
“有病。”
方淮曳往前走,邊走邊罵,“這個村子都有病。”
“她們都有病。”
“我要走了,我現(xiàn)在就要走了。”
她說著便朝前跑去。
“方淮曳!”方之翠在她身后喊她。
夜風獵獵的吹,將這句話輕易吹散,方淮曳或許聽到了的,可是她寧愿自己沒聽到,什么都再懶得想的往前跑。
兩側的水稻仿佛也在應和著她的動作,一浪接一浪的搖曳著,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方之翠連忙開著自己的車跟在她身后,遠光燈照亮了她身前的路,不敢開太近,也不想隔太遠。
方淮曳沒有管,她早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手機從昨天暈倒開始就沒充電,早已關機,連時間都看不了。
直到她的眼前再次出現(xiàn)那顆香樟樹與被懸吊的尸體。
它們依舊突兀的立在鄉(xiāng)道邊。
這一次,穿著壽衣的尸體只戴了半張嫫母面具,仿佛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一般,她已然丟掉了自己的掩蓋,通過半張臉能夠讓人看清陶瓷面具下的容貌。
那是一張方淮曳熟悉的臉。
這張臉曾經出現(xiàn)在老娭毑的許多舊照里,或許笑容溫婉,或許笑容靦腆,也有張揚的,率性的,自傲的,老娭毑和她的姐姐基本長得一模一樣,有時候若不是穿著太過天差地別,方淮曳自己都分不清的。
可此刻,吊在頭頂上的人,只能是方娟萱。
方淮曳往后撥了撥自己被風吹得散亂的長發(fā),仰頭與尸體對視,多可笑啊,她們明明長了兩張不同的臉,卻被所有人認為是同一個人。
想起了自己還隨身攜帶著那根骨棒,她驟然靜立了片刻,隨即從自己的后腰上摸出這東西,猛得朝樹上丟去。
“滾。”
方淮曳露出了來村里后最冷漠刻薄的表情,她已然維持不住自己的體面和尊嚴。
骨棒落地的聲音極為沉悶,方淮曳卻已經將其拋去腦后,邁步踏了過去。
在她的身后,懸空的尸體竟然緩緩流出血淚來,似乎在挽留,又似乎在嘲笑,形容扭曲可怖。
方之翠開著車平靜的從樹前駛過,她沒有抬頭看樹,在遠光燈從這片區(qū)域挪走后,這里的一切也湮沒進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