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筆三千塊的咨詢費和后續五百件治具的訂單,像一針強心劑,短暫地拉升了德貴工坊的血壓。
江德貴說話算話,真的開始四處打聽湊錢的門路。他翻出幾乎被遺忘的通訊錄,挨個給那些十幾年沒聯系過的老相識打電話,聲音謙卑又窘迫,電話這頭都能想象他漲紅的臉?;貞蠖嗍欠笱艿摹霸倏纯础?、“手頭也緊”,偶爾有一兩個答應借個千,杯水車薪。
江源慶則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趙明啟的那批訂單上。五百件鋁制治具,聽起來不多,但對于全靠手動操作的老舊設備來說,每一件都需要裝夾、對刀、加工、檢測,工作量巨大。他和父親兩班倒,工坊里的燈光幾乎徹夜不息。切削液的酸腐氣味和金屬摩擦的尖銳噪音成了生活的背景音。
疲勞刻在父子倆的眼圈和沉默里。但江源慶心里繃著一根弦——這是機會,必須抓住。他反復核對圖紙,調整加工參數,甚至對父親習慣了的老方法提出質疑,堅持用更耗時但能保證一致性的工序。江德貴起初嘟囔兩句“瞎講究”,但看著兒子檢測出的尺寸數據確實更穩定,便也悶頭照讓。
第一批兩百件順利交貨。趙明啟那邊反饋很快:“可以,繼續?!?/p>
貨款結算得也很爽快。雖然扣除材料成本和夸張的電費后所剩不多,但那種依靠技術和辛苦換來現金流的踏實感,讓江源慶覺得那臺二手數控車床似乎不再那么遙不可及。
他甚至在閑暇時(如果那能算閑暇的話),開始更系統地翻看機械手冊,在網上搜索數控編程的基礎教程。工坊那臺大腦袋電腦的瀏覽器歷史記錄里,塞記了g代碼、指令、刀具補償之類的關鍵詞。
然而,變故總在你剛剛喘口氣的時侯襲來。
那天下午,江源慶正在加工最后一批治具。老式搖臂銑床發出沉悶的轟鳴,工作臺緩緩移動。突然,“嘎嘣”一聲刺耳的怪響!緊接著是讓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銑刀猛地卡死,整個機床劇烈震顫起來!
江源慶心頭一凜,瞬間拍下急停按鈕。
聲音驚動了正在車床那邊忙活的江德貴,他幾步沖過來:“咋了?!”
機床停了,死一般的寂靜。銑刀死死咬在工作上,一塊本該被銑掉的鋁料扭曲地崩裂開來,斷口猙獰。
“好像…銑到夾具了?”江源慶聲音發干,松開夾頭,取下報廢的工件和那柄已經崩斷了兩個齒的合金銑刀。他檢查裝夾——一個原本用于定位的斜鐵塊不知何時松動了,微微移位,導致了這次致命的干涉。
江德貴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他拿起那塊崩裂的鋁件和斷齒的銑刀,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這不是簡單的工件報廢,崩斷的合金銑刀價格不菲,而那批治具的交期…
“你怎么搞的?!”壓抑的怒火和心疼終于爆發出來,江德貴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嘶啞,“裝夾不檢查?!這刀多少錢?!這料多少錢?!工期趕不上違約金多少?!你以為賺兩個錢就容易了?!毛毛躁躁!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連串的斥責像冰冷的鐵砂,劈頭蓋臉砸過來。工坊里其他幾個臨時請來幫忙的鄰居停下了手里的活,大氣不敢出。
江源慶臉上火辣辣的,不是因為罵,而是因為那種熟悉的、被全盤否定的窒息感。他想解釋那斜鐵塊可能是之前頻繁裝夾有了輕微磨損,松動得極其隱蔽,但他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在結果面前,任何解釋都像是狡辯。
“還愣著干什么?!”江德貴把廢料狠狠摔在工作臺上,“重新裝!剩下的料還夠不夠?不夠立刻去市里買!耽誤了交貨,看你怎么跟人家交代!”
焦慮和壓力像濃稠的油污,瞬間充記了整個工坊。
重新計算余料,不幸中的萬幸——剛剛崩掉的是最后一件的毛坯,之前加工好的工件沒有損傷。但材料確實不夠了,需要立刻去市里采購特定規格的鋁錠。
江源慶騎上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二手摩托車,頂著下午的毒辣日頭,直奔市里金屬市場。來回近三個小時,人幾乎被曬脫一層皮。買回材料,立刻重新下料,打磨毛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色深沉。工坊里只剩下他們父子兩人。江德貴沉默地操作著車床,臉色依舊鐵青。江源慶守在銑床邊,每一次下刀都屏住呼吸,精神高度緊張,后背的汗濕了又干。
凌晨三點,最后一件補救的治具加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