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風扶男子坐好,從他嘴里把草團子掏出來:“你是什么人?你要是好人,我們就給你松開。”
男子不說話,鄙夷地掃視他們。
樂風又問:“你怎么不說話?”
“假惺惺。我是舉孝廉入仕的朝廷官員,怎么不是好人。如今不幸落入你們這些妖人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不要妄想我會開口求饒。”
“孝廉?什么東西。”樂風望著驢。
驢搖搖頭:“大概是漢土的后備官吧。”
樂風寬慰他:“莫怕。我們既然救你,就不會傷害你。只是你總得告訴我們事情原委吧?”
哼。孝廉男子橫眉冷對,視死如歸。
呸呸!驢直立起來,把口水吐在蹄子上,戳了戳男子的腦門。
“妖怪。拿開你的臟腳。你干什么!”男子斥責道。
“我有一個法術,吃掉誰的腦髓就可以知道誰的心事,所以我準備在你天靈蓋上打個洞,也不勞煩你廢話了。”
男子頓覺一條條腦筋抽動著要逃離他的腦袋,汗水瞬間打濕了他的睫毛。
“說嗎?”
“哼!說就說,不用威脅我,我不怕。”
驢對樂風隱隱一笑:“看到了嗎,惡人還需惡人磨。”
7
這個男人姓王名壩,小城小戶普通人家,由寡母撫養成人,及成人后至孝至恭,曾為寡母寒天臥冰求魚,盛暑露體喂蚊,城中人人稱道,后來天聽眷顧,以孝廉賜官籍,命他入京城就職。他欣然攜母上任,豈知行至半途便爆發了赤眉之禍,漢家天下大亂,入長安的道路被逃亡之人壅塞,光耀門楣化作一攤泡沫。他唯有攜母向南逃難。
“所以呢。你的母親去哪里了?”樂風問王壩。
王壩先是咬牙切齒,似乎在強忍悲痛,然后又仰面流淚,痛不欲生道:“死了。被女鬼害死了。都怪我。可憐我的老母親,為什么不讓我替她去死。”
驢看他像個戲子,也假惺惺安慰道:“不要傷心,女鬼這般兇惡,想來你不久將來也難逃一死,不要著急。”
他狠狠盯了驢一眼:“天子式微,賊人當道,連你們這些妖魔鬼怪也紛紛出來禍害良人。天下危矣。”
“我只想知道那個鬼的來歷。”驢用蹄尖推了推他的鼻子:“你廢話再這么多,我就把你兩個鼻孔戳成一個。”
王壩只能接著說。他們當時路過一個黃昏的野樹林,樹葉敗落,禿枝如指,群木就像垂死掙扎的手,從黃土里伸出來要抓住天空的云朵。
王壩背上的母親因為疾病已經混混沌沌多日,突然在那時激靈過來,用龜裂的嘴唇貼著他的臉說道:“兒啊,此地不詳,你要多加小心啊。”話音方落不久,斜陽被烏云遮蔽,涼颼颼的風突然停止,濃稠的霧氣從黑暗來臨的方向緩緩涌來,歸巢的群鴉炸窩飛竄。逃難的人群被異象迷惑,突然停下腳步,四下張皇,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有鬼!”
仿佛就是這恐懼的一聲招來厄運,原本結伴而行的人們突然不顧一切、不明就里地各自逃命。王壩背著母親逃竄,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人群漸漸被濃霧和夜色遮蔽視線,首尾不顧,到處聽聞慘叫之聲和嗅到血腥之臭,卻什么都看不到。偌大的逃難隊伍究竟是化整為零,還是消亡殆盡,誰又知道呢。
最后王壩和另外六七個男人躲進一間荒廢的小廟。廟里充斥久無人煙的陳腐之氣,但墻瓦牢靠,門戶齊全,有些遮風避雨、防賊防盜的用處。廟里神案上有一尊泥塑神像,時間使得祂褪去了顏色,模糊了面目,就像沒有烤制的泥胚。但是漢土素推人老為尊,物舊為貴,反而覺得飽經滄桑的泥塑更值得信任。于是眾人參拜過泥塑,求個心里平安,便掩門閉戶,準備共渡長夜。
同行的幾個男子原先并不認識,只聽他們言談粗鄙,倒也投機,很快便倚墻交談,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