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為了配合她的身高,葉慈眠輕屈一條膝蓋,背也放松地微微弓著。
半靠著墻時,眼睛便與她在同一條線上,沉鳶不敢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抽回手,扭頭望了望,原來那是戲臺與后墻之間的一片區域,落地帷幔隔絕開來,他們站在那狹小的空間里,聽聞臺上唱念做打,臺下呼哨掌聲雷鳴,眼前人卻只靜靜地望著她,仿佛并不受到干擾。
“先生怎會在這里呢?”她問。
“這茶館老板是我的朋友,方才有戲子跌傷了腿,故而叫我來診治?!比~慈眠道,“聽臺上唱著《荊釵記》,便多停留了一刻,不想能遇見你,真巧?!?/p>
“先生的醫術果然厲害,回鄉養病都不得消停。”
“不過是那家伙想尋個免費的醫生罷了,與我厲不厲害倒沒什么關系?!彼揶淼?,“說好要請我聽一出戲,唱到一半,有人點了出《長生殿》,那見錢眼開的東西,當即樂顛顛地便換了戲了,真是過河拆橋?!?/p>
沉鳶抿著唇笑,有些不好意思道:“點《長生殿》的,那是我大哥?!?/p>
“呀——你道那稱兵的安祿山,赤緊的離了漁陽,陷了東京,破了潼關。唬得人膽戰心搖,唬得人膽戰心搖……”
正說著話時,沉鳶側耳聽見唱詞,倒是一怔。
怪道那滿腹經綸的沉之翱,如今唐曼云有孕在身,竟點了出《驚變》與她聽,她啞然失笑,一時走神,葉慈眠便也笑了:“你又來街上做什么呢?”
“閑來無事,隨處逛逛罷了?!背柳S道,“今日中秋佳節,幼時尚能與母親一起做做月餅,自她過世,家中宴菜便都是廚母在忙,我也就幫不上什么了?!?/p>
他們閑談了三兩句,一帷之隔,那臺上馬嵬兵變,吵得實在頭痛。后來沉鳶念著出來已久,再不回去,恐沉之翱要生疑,她轉身欲去,葉慈眠身子一傾,探臂向前握住她的手。
她愣了愣,聽見他說道:“鳶鳶,今晚來見我罷。”
“妃子說那里話!寧可國破家亡,絕不肯拋舍你也……”
她默了一瞬,以為該當拒絕。開口時卻說道:“今夜府中家宴,若要見面,許是也有些晚了?!?/p>
“沒關系,”葉慈眠說,“不論早晚,我都等你來?!?/p>
沉鳶回到樓上,沉之翱已叫了一碟龍井酥。許是味道甚好,唐曼云嘗了一塊,便留著等她回來同食,沉鳶欠身坐下,戲臺上已唱到貴妃自縊,是那“遙望蜀山尖,回將風闕瞻,浮云數點,咫尺把長安掩”。
沉鳶埋怨道:“大哥真是的,放著那么些好折子不挑,卻點了《驚變》《埋玉》這般悲苦戲來?!?/p>
“你自是不懂了,你大嫂偏就愛聽這個?!背林康?,“自與她成婚,少說也已陪她聽了七八回,此刻你給我穿上戲袍,我都能到那臺上唱兩句的了?!?/p>
沉鳶咬著酥餅直笑,不知不覺兩出戲落幕,他們在外逛玩了一天,也該回家了。
傍晚時分,黃包車在夕陽里晃悠悠走著,沉鳶以手遮著前額,只覺被那光線曬得犯困,她倚在唐曼云的肩上睡著,等到得沉府門外,都已不知過了多久。
沉之翱給車夫付錢,唐曼云輕輕拍她的臉頰,沉鳶揉揉眼睛,昏沉地坐起來。
正要下車,忽聽見唐曼云“咦”了一聲,她抬起頭,看見唐曼云的笑容。
“妹妹,你看是誰來啦?”
斜陽里沉府門開,驚起了一樹飛鳥。
沉鳶抬眼望去,杜呈璋一身淺灰西裝,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那西裝裁剪干凈,正是時下新興的樣式,他同衰老的沉安闊并肩站著,身量高挑,眉宇俊秀,是最意氣風發的紈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