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幻覺
解剖室的頂燈在凌晨三點依然亮著,沈默的指節抵著桌沿,手機貼著耳朵,聽著蘇晚螢那邊傳來翻動鑰匙串的輕響。
他能想象她此刻的模樣——大概正穿著博物館常穿的月白棉麻衫,發尾還沾著剛從資料室出來的灰塵,卻連睡衣都顧不得換就往他這兒趕。
“我在地下車庫了。“蘇晚螢的聲音帶著跑動時的輕喘,“你父親的日記在保險柜最底層,我用防潮袋封著。“
沈默把手機夾在肩頭,快速扯下乳膠手套。
解剖臺邊的臺燈被他轉向墻面,冷白的光在瓷磚上投出細長的影子。
他摸到實驗柜第三層的酒精棉片,用力擦了擦掌心——不是為消毒,是想擦掉方才摸信紙時,那種被無數細纖維纏住指尖的錯覺。
門被推開時,他正對著顯微鏡調整物鏡。
蘇晚螢的影子先落進來,帶著一股舊書紙頁特有的檀木香。
她懷里抱著個深褐色牛皮紙袋,袋口用博物館專用的火漆印封著,紅蠟上還壓著“慎存“二字。
“你父親在博物館做研究員時,所有私人筆記都存這里。“她把袋子放在桌上,指腹輕輕撫過火漆,“上次整理舊檔案,我特意申請了調閱許可。“
沈默的喉結動了動。
他記得父親最后一次抱他時,身上也是這種混合著油墨和松節油的味道。
他扯過火漆刀,刀刃碰在蠟封上發出脆響,像極了父親拆信時的動作——當年母親總說,老沈拆信封比驗尸還認真。
日記本的封皮是深綠色燈芯絨,邊角磨得發毛。
翻開第一頁,鋼筆字力透紙背:“1998年3月12日,晚螢出生,我在產房外寫的第一筆。“沈默的指尖頓住——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父親寫“晚螢“的名字,和母親日記本里歪歪扭扭的“小晚“不同,每個筆畫都收得極穩,像在刻一塊碑。
比對進行到第七頁時,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蘇晚螢湊過來看,見他在兩張紙間夾了透明描圖紙:上面是父親日記里的“在呢“,下面是母親信末的“回來“。
“你看這個'在'字的豎鉤。“他的指甲敲著紙面,“父親所有表達存在的詞,從不用'回來',只說'在呢'、'沒走'。“他翻到母親的信,最新那封末尾的“你回來就好了“被紅筆圈出,“她總在等一個'回來',可父親這輩子,連'再見'都說的是'我在樓下等你'。“
蘇晚螢的睫毛顫了顫:“所以你要。。。。。。“
“偽造一封回信。“沈默從抽屜里取出父親生前用的英雄牌鋼筆,筆帽內側還刻著“沈學謙1985“。
他擰開墨水瓶,深藍墨水在玻璃管里晃出漣漪,“用他的語氣,說他從未在'那邊'等,說他在她燒信時就已經放下。“
“落款呢?“
“末筆輕挑,不封口。“沈默的鋼筆懸在信紙上,“父親簽名時最后一筆總愛往上挑,像小時候教我寫'人'字時說的——留口氣,別堵死。“
鐵盤擺在解剖臺中央,冷得硌手。
沈默把兩封信并排碼好,母親的信邊角已經卷翹,父親的“回信“墨跡未干,還泛著濕意。
他摸出防風打火機,火苗竄起時,腦電監測儀的電極片正貼在他太陽穴上——這是林導連夜送來的,說要記錄“殘響“干涉時的腦波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