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桃色（第1頁）

江離穿著禮服，排隊在帳篷里拿了水果三明治與焙茶。蘇文綺剛被涵內親王邀去。江離準備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安靜地吃完這份遲到的午餐。

北境的秋天，紅葉灼灼。雖然賞紅葉通常要到山野里，但園游會特地選在了御苑中一處一半被新落葉覆蓋的空曠所在。草尚青。風把金色與紅葉的葉片吹下樹，漸變一般地暈染極大的半徑。草坪的一側是離宮。另一側有沒有被封鎖起的小徑。來之前，江離看過地圖。小徑通往溪流、池塘與峽谷。

媒體約等于不可以拍攝園游會。但賓客們在自己游玩時的私自拍攝不受限制。蘇文綺給江離的手機是最新的型號，與江離之前用的同品牌低端線產品的差價大多體現在了相機與內存。御苑很美。江離打算拍一些無人的風景照片。

她按照淺灰砂石鋪就的步道行進，學蘇文綺的模樣，收腹提臀抬腿、盡量不踩出聲響。進入樹林，首先找到一塊石頭坐下──因為邊走邊進食不符合皇宮中的禮節。然后漱口、補妝、把用紙巾擦拭過的骨瓷餐具勉強塞進隨身的手包。主路上經常有人。江離遂下到峽谷底部。溪邊的木棧道，圍欄極矮。溪水想必不深。江離逆水流的方向沿著窄路走。太陽被對岸的葉片遮住，時隱時現。

不知不覺，峽谷上方的人聲消散。

按照江離對皇宮的了解，宮里的水系不從地面通到宮外。水固然是活水，但進出應該經由地下渠。也就是說，溪流有盡頭。即便江離走不到盡頭，她也可以原路折返。

忽然有人高聲道：“你可是迷了路？”

江離反應過來這是在指她。

江離抬頭。峽谷上方有一爿涼亭。有人走到欄桿邊探出腦袋。“不要再過去了。前面不通。”

江離從善如流地放棄了棧道。她走上通往涼亭的臺階。山坡上的步道沒有臨水的棧道曲折，返程應當比來程快。手機里的地圖，在御苑內部什么都不顯示。江離上了坡才發覺周遭的安靜。只有涼亭里相對坐著的幾個人。

有另一個人說：“江離？”

江離外套的xiong前貼了名牌。上面僅有她的名字。因為她不算是被按照公眾身份所邀請、而算是家屬，所以她的名牌沒有寫她的工作單位。涼亭內幾個女人的名牌卻無從見到。不過，她們服裝的風格與來園游會的女士差不多。

“好久不見。”這個喚她名字的人繼續。江離憑借對方掩在濃黑睫毛膏里的眼睛與不達眼睛的笑回憶，此人乃自己的中學同班同學，李珉璁。頓時，江離心里警鈴大作。她欲轉身離去。李珉璁卻疾步走出涼亭，拉住江離的胳膊。“江神，”一如十幾歲時，她甜膩而尖刻地用這個綽號嘲諷，“陪我們坐一會兒。”

江離想要擺脫控制。但李珉璁拿走了江離手包內的茶杯。涼亭內的石桌上有一壺茶。李珉璁給江離倒了一杯。

有人問：“江小姐是來參加園游會的？”

“是。”

“真好啊。”李珉璁說。她在女性的、其他人不介意她這種有攻擊性的低自尊的小團體里仿佛一貫領頭。“同是陪伴各位大人，我們就沒有這等恩寵。”

茶杯被李珉璁把玩著。江離走不掉。她又顧忌李珉璁知曉她的底細、憂慮自己失禮將敗壞蘇文綺的名聲，只好同這群金絲雀說話。她們也是隨園游會的賓客一道前來，卻在抵達御苑后被集中請到了這，坐了幾個小時，甚是無聊。

有人問：“江小姐既然能作為賓客來，那，如今在何處高就？”

“清和所。”

有人贊嘆。有人仿佛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還有人說不愧是珉姐姐的同學，珉姐姐如今亦是國家電視臺小有名氣的記者。然而，李珉璁顯然知道更多江離的內幕：“你回去讀書了？希蘭開除你后，你去了哪？”

“我的研究比較初級。”江離不習慣就事實說謊，“用不著什么文憑。”

她在想，如何從李珉璁處拿回茶杯。

不出江離所料，李珉璁聽聞江離的答案，十分故意地附在身側另一個女生耳旁，講悄悄話。很快，話似乎在除了江離以外的人里傳了一圈。大家紛紛笑起來。

“江神小時候是學霸。難怪叫做‘江神’。她臉皮薄。”李珉璁繼續陰陽，“不過，我們又不是貴重的出身，除了伺候在各位大人身邊，要如何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呢？江離，你聽說沒有，我們中學里那個方文綺──現在該叫她蘇文綺大人了，樞密院院長家的千金，最近好像和我們的另一個中學同學搞在一塊。你以為，就像以前老師說的，從南遙畢業以后才會發覺，只有南遙的學生才能聊到一起去？可不是這樣喔。蘇文綺把人家送去的地方，我們的大人都不忍心送我們去。也不知道她對這人有什么情結，值得長大以后如此折騰。”

又有人恭維起李珉璁的中學。至少在南遙范圍內，南遙中學算是一等，并不是大多數人可以念的。

江離竭力聽不進李珉璁的話。從桌邊幾個女人優雅克制的動作判斷，她們明顯也是經過了“訓練”的。不過，江離不認為蘇文綺對自己做了過分的事情。或許是江離遠離李珉璁的時間已經很久，相比十幾歲時，她對此人的語言攻擊多了抗性──盡管，李珉璁還是讓她感到條件反射的恐懼與惡心。

“就是不知道，”李珉璁沿用中學時的策略，針對“江離乃書呆子”這個被江離確認為假的命題展開霸凌，“大人們寵愛江神這樣的學霸，是不是與寵愛我們這種學渣不一樣喔。你與你的大人，平時都做什么，背《薔薇詞》？”

《薔薇詞》是江離初中時即會背的一首極長的古詩。蘇文綺亦會背。起初，江離乃全班唯一會背的。后來，蘇文綺為模仿江離，去背了這首詩與同作者另一首類似的，然后背給江離。

“其實，你這種文藝的，反而玩得更花吧？”有人道，“書讀更多、見識更廣，反而會覺得一般花樣弄起來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