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二年,除夕夜,定京城大雪紛飛。
九重宮闕華燈如晝,貴為后宮之首的坤寧宮,卻如同一座墳塋。
“郡主,皇后娘娘來了。”
凌綰斜倚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
她穿著輕薄的茶白色絲綢襦裙,墨發如霧,姝容冷艷,濃長的睫羽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微弱的燭光照得臉色無比蒼白。
上天給了她一副冠絕大周的好皮囊,又賜予她旁人難以企及的心智。
可命途多舛、造化弄人,往日人人艷羨的大周明珠,竟成了被囚于中宮的金絲雀。
新后沈嫣,在凌綰身前三步開外停了下來。
“表姐,別來無恙。”
凌綰緩緩睜開眼。
已貴為皇后的沈嫣著一身金裙鶴氅,妝華燦爛,珠光寶氣,螓首高昂,顧盼之間矜貴逼人,與這滿眼狼藉的宮殿格格不入。
她打量著周遭,眉宇間染上一抹嘲諷。
“表姐在坤寧宮的日子,不好過吧。”
凌綰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宮娥捧著的酒盅上。
她斂眸,嗓音冷淡而恣意:“再不好過,如今也走到盡頭了。要殺要剮,娘娘給個痛快吧。”
眼前人眸光波瀾不驚,哪怕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仍然漠不關心、毫不在意。
沈嫣最恨她這一點。
凌綰出身鎮北王府,自幼在無拘無束的邊疆長大,她八歲奉詔入京,與太子謝景淵定婚,自此養在了承平侯府中。
承平侯夫人,是她的母親,也是凌綰的姑母。
八年寄人籬下,凌綰本該處處看人臉色、仰人鼻息,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她混跡京中大小青樓,整日與小倌飲酒宿醉,為了玉郎坊的頭魁和人大打出手,調戲未涉足朝政的世家公子,還曾女扮男裝在賭坊一擲千金。
愛慕謝景淵的姑娘們爭風吃醋找她麻煩,她一把火燒了人家的閨閣,被葉太后罰跪三日,抄《女訓》險些抄斷了手。
尋常女子若是如此,是會被鞭笞甚至沉塘的。
可她身為鎮北王之女,三品以下朝臣若敢說一句不是,立馬便會被一紙彈劾奏罷官免職。
其余不忌憚鎮北王之人,哪怕頗有微詞,也得看太子的臉色。
謝景淵看似不在乎她,卻因為王府勢力和自己的顏面而處處維護。
哪怕凌綰所為如此荒唐,天下文人墨客也將其容姿奉若天上之明月,偌大的定京城也無一人能掣其肘。
她是惡女,是紈绔,是蛇蝎。
而自己費盡心機都無法接近的一切,她卻唾手可得。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