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哨聲比刀子還利,狠狠扎進蘇妙妙混沌的睡意里。
她幾乎是拖著散了架的身體從冰冷的鋪上撐起來,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酸痛。昨夜一直想著陸子期的事,加上白天地獄般的透支,她感覺靈魂都要飄出去了。
但工分的鞭子懸在頭頂,由不得她半分喘息。
今天的任務是玉米地間苗。
青翠的玉米苗已有小腿高,遠望一片生機。可蘇妙妙一腳踏進地里,心就沉了下去。松軟的泥土吸著腳,每一步都像在沼澤里跋涉。更讓她頭皮發麻的是,寬大的葉片下,蠕動的青蟲、突然蹦起的蚱蜢……簡直是密集恐懼癥的噩夢。
“都聽好嘍!”黑臉隊長嗓門震天,“把那些蔫兒吧唧的、長蟲的、擠一塊兒的苗,都給我薅掉!一尺遠就留一棵最壯的!薅錯了苗,工分扣光!”
蘇妙妙和李莉、趙媚兒、林曉分在一組。李莉照例占了地頭相對干凈的位置,趙媚兒眼波流轉不知在盤算什么。林曉依舊沉默,拿起工具就開始干。
蘇妙妙深吸一口氣,學著彎腰,手指顫抖著伸向一簇擠在一起的幼苗。指尖剛碰到冰涼帶露的葉子——
“啊!”一聲短促的驚叫不受控制地沖出喉嚨。
一只肥碩碧綠的菜青蟲,正安然趴在她目標的那棵苗上!那軟膩冰涼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指尖,瞬間激起一身雞皮疙瘩,胃里翻江倒海。
“噗!”趙媚兒嬌滴滴的笑聲立刻響起,裹著毫不掩飾的刻薄,“蘇知青,您這嗓子不去公社宣傳隊真是屈才了!一只小蟲就嚇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老虎下山要吃人了呢!”
李莉更是嗤笑出聲,聲音尖利:“哎喲喂,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蟲子都怕!我看你趁早打報告滾回城里享福吧!在這裝模作樣,浪費糧食還拖累我們進度!”她故意提高了音量,“隊長!您看看,這像干活的樣子嗎?”
隊長的呵斥劈頭蓋臉砸來:“蘇妙妙!瞎嚎什么!干活!再磨洋工,今天工分一分沒有!”
四面八方的視線像針一樣刺來,鄙夷、嘲笑、麻木。蘇妙妙臉上火辣辣,巨大的屈辱感沖上眼眶,瞬間就紅了。她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嘗到血腥味,硬生生把眼淚逼了回去。
不能哭!哭了只會讓她們更得意!
她強迫自己再次伸出手,強忍著對蟲子的恐懼,顫抖著去拔除弱小的苗。然而,過度緊張加上生疏,手指猛地被玉米葉邊緣鋒利的鋸齒劃開!
“嘶——”鉆心的疼讓她倒抽冷氣。白皙的手背上,一道鮮紅的血痕清晰可見,血珠迅速滲出。
這次,她死死咬住牙關,沒再發出一點聲音,只有疼得發顫的指尖泄露了她的痛苦。
李莉眼尖,瞥見那抹刺眼的紅,冷笑更甚:“喲,見紅了?真是金貴!這點苦都受不了,我看你連勞改犯都不如!趁早滾蛋!”
趙媚兒也陰陽怪氣地幫腔:“就是嘛,這細皮嫩肉的,干這種粗活真是糟蹋。蘇知青,要不你去求求大隊長,看能不能給你換個喂豬掃茅房的輕省活兒?那活計‘配’你!”
蘇妙妙像沒聽見,把自己變成一尊只會彎腰拔苗的泥塑木偶。笨拙地辨認,小心翼翼地拔除,速度慢得令人發指。汗水混著泥污糊了滿臉,手背的傷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腰早就斷了無數次,每一次彎腰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
整個上午,如同在地獄油鍋里反復煎熬。隊長陰沉著臉檢查時,她負責的那一小溜地,間過的苗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好幾處明顯把壯苗當弱苗給拔了。結果毫無懸念——可憐巴巴的一分工分。
中午,分到手的只有一個又小又硬、能砸死狗的黑面窩頭,外加一小塊齁咸的咸菜疙瘩。這點東西下肚,非但沒飽,反而勾起了更強烈的、火燒火燎的饑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