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之際心有重重郁結,一腔怨憤藏于腹中,頭七夜時又遇不詳。
一頭尸狐鉆進他的墓穴啃骨食肉,氣得他不知怎地變故,其滯留的魂魄脫離了僵硬的遺體,若輕云般飄蕩在墳頭兒上,“眼睜睜”地看著那頭尸煞盈身的尸狐將“自己”糟蹋,還是掏心吐肺的那種。
前有突發疾病致使自己寒窗二十年白讀,后有亂葬崗兇狐糟蹋遺體,江溫舟氣得未當場異變成厲鬼已是萬幸,那幾十年的圣賢書真沒白讀。
江溫舟是秀才功名在身,京兆府人士,家境一般,比貧寒門戶要殷實些,但家里人還是沒把他的佩劍作陪葬品,好歹也是貨值三十兩銀子的精鐵劍呢,再者說了這可是秀才佩劍,需供在家祠里。
他二十一歲時取中秀才,乙榜名序,君子劍須自備。三十八歲時在備考前夜突然病故,因連考數次舉子試未中,縱是死了也不甘心。
突發疾病時正是他夜讀時,如今變成老鬼,還改不了夜讀這毛病。
許是某年某只鳥兒從南方來在此拉了泡屎尿,把黃竹的種子撒這片亂石中了。又不知春秋幾何,本是南方黃竹的細竹子長成一片暗黃陰沉的陰竹叢。
讀書人沒那個不愛竹子的,江溫舟變成鬼書生也不例外。能屢次參加舉子試說明江溫舟文氣已成,即使是新鬼,只要靈慧不失,驅趕亂石中的紅眼鼠將這片竹叢占為己有還是能做到的。
亂葬崗每隔數年就會冒出幾起尸犬傷人的事件,見怪不怪咯。
鬼書生當然知曉背后的“黑手”是誰,但就是不告訴小書生。
相逢即是有緣,雖察覺到這夜游的晚輩不凡,但那尸狗背后的正主更莫測。
而相談甚歡的麻子也聽出來這位鬼修前輩的“敷衍”之意,有的沒的往野狗的本性上帶。
“張小兄弟過來時沒遇到一頭喜歡偷偷摸摸吞吐月華的大粽子?”鬼書生暫放下手中書卷,噌地一聲撐開一柄白骨扇頗有風度地搖著。
“吞吐月華?”麻子突然想起那股“撞擊”鼻子的尸臭味。
“沒有,晚生來時并未遇見。”某人忍住慘痛的回憶搖頭。
“哦?沒碰上啊?奇怪了,那頭老粽子不愛圓月出來就喜歡殘月,今晚殘月當空,嘖嘖嘖,怪哉,怪哉。”鬼書生搖扇也搖頭。
鬼書生是百年本地鬼,但前幾十年不能算是渾渾噩噩,只能講作是保持人性。這片亂葬崗陰煞遍布,可真不缺陰邪鬼煞,更不缺游魂野鬼。
鬼書生同諸鬼相互吞噬還能保持住人性已是他的至福,偷偷摸摸四處收集散落在墓穴中的陪葬品——書籍是它最大的愛好。
那頭喜歡殘月的毛僵是從亂葬崗深處出來的,鬼書生同它做鄰居相安無事已有三十年之久。
那頭毛僵跟其他毛僵不一樣,它膽小,不愛運動。
額,雖是僵尸都喜歡靜靜藏在陰地里吸納地煞邪煞,但這頭毛僵忒膽小,連圓月時都能忍住本性不去爭奪月華。
亂葬崗,寒澈的殘月當空,一人一鬼相談甚歡,不時傳出幾聲瘆人鬼笑。
“張小兄弟可有再往里面夜游的想法?”鬼書生瞥見小書生面色有幾分不以為然。
“不是老鬼嚇唬你,那頭喜歡殘月時出來冒頭的毛僵可是一具難得一見的銅甲尸,實力不凡,幾十年前從里面狼狽不堪跑出來的,到現在都不敢在圓月時出來散步。聽老溫一句勸,吾輩獵奇心可有,但這亂葬崗深處可是兇險至極啊。”
鬼書生同小書生巴啦啦絮叨一堆,久不見活人來此,敢同他坐談者更是寥寥無幾,更喜的是同為讀書人,談興十足,唯恐這小書生“不怕死”地往里間闖不慎丟掉小命。
鬼書生倒不是“愛護”晚輩,作為百年老鬼的它屬實有些孤獨,更怕失去這份難得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