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清心頭微動,默默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鏡頭對準了那沐浴在光暈里的身影。
他輕輕按下快門,輕微的“咔嚓”聲被孩子們的喧鬧掩蓋。
然而陵盡似乎有所感應,驀地轉過頭來,目光直直撞進陳淮清的鏡頭里。
陳淮清的手頓在半空,一時忘了放下,兩人視線在空中無聲地交纏了一瞬,空氣仿佛被凍結。
陵盡率先移開目光,若無其事地轉回去繼續(xù)看冰雕,只是白皙的頸側,那抹淡淡的緋紅又悄然暈染開來。
午餐安排在溫暖的室內(nèi)恒溫餐廳。
陳淮清動作麻利地替孩子們拉開椅子,又極其自然地拿起陵盡掛在椅背上的駝色羊絨圍巾——那圍巾在她進門脫下外套時滑落在地。
“沾了點水汽?!?/p>
他低聲說著,仔細地拂去圍巾邊緣沾上的細小冰粒,然后才輕輕搭回椅背上。動作間,他的指尖若有若無地掠過圍巾柔軟的絨毛,也仿佛掠過了某種無聲的關切。
“舅舅,安安媽媽圍巾上有小雪花!”余杭眼尖地指著圍巾邊緣還沒完全拂凈的一點晶瑩。
安安也湊過來,仰著小臉看看圍巾,又看看陵盡,忽然奶聲奶氣地說:“陳叔叔對媽媽真好呀!要是陳叔叔能當我爸爸就能好好地保護媽媽了!”
童言無忌,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陵盡正在倒熱水的手猛地一抖,幾滴滾燙的水濺在手背上,她“嘶”地輕抽了口氣,陳淮清幾乎是立刻傾身向前,一把抓過桌上的紙巾盒,迅速抽出幾張遞過去,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擔憂:“燙到了?快擦擦!”
“沒事,一點點?!绷瓯M接過紙巾,匆匆擦拭,借此掩飾瞬間的狼狽和臉上騰起的熱意。
她微微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陳淮清看著她低垂的頸項,心中五味雜陳,那句“陳叔叔能當我爸爸就能好好地保護媽媽”在耳邊回響,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水壺,替她和孩子們杯子里續(xù)上溫熱的水汽,氤氳的白霧暫時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陳淮清不敢想,在他消失的這些年里,陵盡一個人是怎么過來的。
那十個月,她挺著肚子,抵御著流言蜚語,一次次獨自去產(chǎn)檢,看著別人身邊都有陪伴,她是不是也默默把單薄的繳費單攥緊在手心?
深夜里,孩子踢得厲害,或者哪里不舒服了,她找不到人商量,只能自己撐著坐起來,在昏暗的夜燈下摸著肚子,一遍遍安撫里面的小生命,也安撫自己?
然后是安安出生了。那么小的一個孩子,日夜顛倒地哭鬧,生病發(fā)燒,她一個人抱著,哄著,熬過一個個睜眼到天明的夜晚。奶粉錢、尿布錢、托兒費……生活的擔子沉甸甸壓在她肩上,又加上被吊銷了醫(yī)師資格證,她是怎么一分一分精打細算,又是怎樣咬著牙,在安安面前藏起所有疲憊,擠出笑容的?
把那個軟軟的小嬰兒,拉扯成現(xiàn)在這樣活潑愛笑的安安……這中間,陵盡究竟咽下了多少獨自吞咽的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