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短暫月假結束,周日下午,姜枳渺要返校上晚自習了。
姜知淮本打算送她去學校,也想好好解釋一下那天晚上的事。可姜枳渺只是淡淡地說:“不用,我坐公交車去就好了。”
姜枳渺始終情緒很淡漠,鮮少見她展現出濃烈的愛或恨、歡愉或厭煩。甚至語氣都平穩的在一條波長里沒有起伏。
姜知淮看出她的抗拒,也沒有逼她,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回學校了,他也不會在家里多呆。回絕了劉硯想送他下樓,姜知淮擺擺手,在姜枳渺離開不久,也出門了。
人總該習慣什么才是自己該走的路,不要妄想有人能雪中送炭。有人接送固然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那是屬于有錢人的特權,游魚本不該羨慕飛鳥擁有天空的自由。
在學校的日子,就像蒼山古柏的年輪,一圈圈重復走著。月假是每階段的生長周期,也是姜枳渺賴以生存的營養液。
只不過,她時常覺得自己快要枯萎了,在干涸的貧瘠沙漠,在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里,看見雪松下懸掛的冰錐,像極了鋒利的匕首。凍結了時間的雨露,敲響了圣誕的頌歌,在凌晨時分,呢喃著安徒生筆下的幻夢。
五點半的天際破曉,是新一輪的鏡中迷境。她在迷宮里吶喊彷徨,始終走不出人為編織的網。她是待宰的羔羊,是砧板上死亡的魚肉,如果真的感受不到痛苦,就讓麻木感作為陪葬。
“下節課又要默寫了。”
“數學20題怎么寫啊,待會借我抄抄。”
“你去灌水嗎?幫我也灌一下。”
例行公事的晨跑結束,幾個班級哄鬧地上樓梯,談論著屬于他們的“民生”。
姜枳渺拖著被玄鐵鎖鏈禁錮的雙腳,沉重的提起腿,雙手顫抖的扶著樓梯欄桿,跟在隊伍后面,緩慢地上臺階。鎖鏈末尾連接著巨大鉛球,像是水鬼的觸手,纏繞著她的雙腿,把她往下拖拽。
剛剛從衛生間里出來,快走到四樓教室門口時,后排響起轟鳴聲,她模糊聽見有人在說:“……都怪那女的回去,害得我們還得再跑兩圈……”“艸!煩死了……”
他們是在說她嗎?
姜枳渺眼前霧蒙蒙一片,像是暗夜的迷霧森林。肩膀處傳來機械撞擊的斷裂聲,搖搖晃晃地猶豫著向前邁出一步,一瞬間天旋地轉。
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席卷了森林,遠處好像響起了獵槍的射擊聲,伴隨著鬣狗的狂吠,群鳥振翅,帶血的羽毛伴隨著雪粒降落于她的眼底。
視線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梅里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川。黑色的積雪如洪澇一樣傾瀉而來,無聲無息埋葬了無數生命體。在雪崩面前,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若能長眠于此等人跡罕至之處,與天地同壽,低溫不腐,億萬年后化為人間的養料,該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凜冽的風中不知傳來誰的呼喚,仿佛是遠古的牧歌,召喚著亡者的魂靈。
陰郁的云層被撥開,天邊刺眼的陽光照射大地,姜枳渺想抬手去擋,手臂卻被輕輕牽住,隨即眼睛上方覆蓋下來一片寬厚的陰影。
“別動。”耳邊響起姜知淮略帶沙啞的聲音,粗糲的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沙塵暴。
待姜枳渺適應了光線,姜知淮這才收回右手,左手仍然握著姜枳渺沒有輸液的右手。
她的小手那么涼,體內血液好像都在被抽走。姜知淮將她的右手緊緊包住,將熱量傳遞給她。
葡萄糖液流淌進她的身體,姜枳渺終于悠悠轉醒。但眼前仍然不甚清明,右眼劇烈的泛著疼,好似有尖銳的手指正摳挖她的眼球。眼前是紅的泛黑的障礙物,就像帶著有色鏡片看世界,望出去都是血紅色的一片。
姜枳渺沒有戴眼鏡,左眼望過去,只能看見朦朧的身影。她從來沒有此刻深切后悔過自己的900度近視,讓她看不清姜知淮臉上的神情。
她張了張嘴,想問姜知淮怎么在這,可是卻無法發出聲音,喉嚨里干涸的吊起漫天的黃沙。
視線里,只看到姜知淮模糊的站起身來,搖動著床尾的手柄,把床頭升高,讓姜枳渺能夠坐起來。
下一秒,嘴邊遞過來一只一次性紙杯,還冒著裊裊熱氣,頭頂傳來姜知淮低沉的聲音:“喝點水吧。”
末了又舔舔嘴唇,補充道:“不燙。”他知道她不愛喝熱水,甚至只要看到水冒熱氣,她就會拒絕。
姜枳渺始終相信她哥說的話,“望”了他一眼,低下頭就著他的手,乖乖喝完了半杯溫水。
水是提前晾涼的開水,兌上熱水,混成恰到好處的溫水。沒人比姜知淮更妥帖了,姜枳渺心里喟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