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綠皮火車穿梭在不屬于它的鋼筋叢林,它掙扎著吐出渾濁的煙圈,凄厲尖叫的轟鳴聲是它在哭泣,它載著唯一的乘客,在格格不入的世界里顛簸。
姜枳渺日夜盼望的月假終于到了。
周五,下午三點,臻湖高級中學。
學校大門口,不遠處的樹蔭下,停泊著萬家燈火焦灼渴望的眼。
姜枳渺隱身在人潮里,對這其樂融融的場景視而不見,畢竟公交車站才是她的歸途。
劉硯嘴上從來不會說自己家窮,她經常教導姜枳渺如果你說窮,那么就真會窮。但姜枳渺知道即便不說又怎么樣呢,這個家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在劉硯購買生活用品時的數次比價,在剩菜剩飯的幾次回爐重造,在姜國慶劉硯談論誰家又結婚時的嘆息……
她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她希望這個家能變得更好更幸福,所以在劉硯語重心長說學校太遠沒法接她回家時,姜枳渺立馬打斷說沒關系,她可以坐公交的——即使要換乘四次,到家要四個多小時。
姜枳渺在陌生的地方開始行動時,總會固執地計數或計時,以此防止自己遇到危險或迷路。第一次放月假時,由于不熟悉路線,花了快六小時,之后幾次都保持在四小時左右,熟悉的數字會帶來安全感。
不遠處傳來父母子女重逢的歡聲笑語,姜枳渺只覺得吵鬧,僅僅只是放月假,值得這么高興嗎?說是放假,但各科老師都布置了很多作業,回去也不輕松,噢,沒關系,他們返校可以抄別人的作業,但她沒有人可以抄。
“渺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姜枳渺僵硬地抬起頭,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難以置信卻又脫口而出:“哥?”
姜知淮看著姜枳渺呆滯的樣子,勾了勾嘴角,大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她頭。怎么這么久沒見,她還是沒長高啊,在學校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姜知淮想著回家一定要給姜枳渺做點好吃的。
姜知淮自然地牽起她的手,順勢取下她的書包。
“哥,你這么來了?”
“哎呦,這么重!”
兩人同時開口,姜枳渺像是剛反應過來哥的存在。姜知淮看著她呆愣的模樣想著調侃一下她的書包,他假裝被書包壓斷手臂,彎著腰,斜向下的左肩膀還吊著書包,此刻便如滑稽的木偶小丑一樣,擺出古怪的姿勢。
眼見著姜枳渺仍然一動不動,還保持著剛剛的樣子,姜知淮甚至疑心剛剛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好吧,又是一個夭折的笑話——他原本是想靠滑稽的表演逗笑她的。
姜知淮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正想著直起身,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腰腹卻環上來一雙手臂,連同他垂在身側的胳膊,一同被圈進她的懷抱里。
到這時,姜知淮才真正收斂起一開始搞怪的狀態。這個擁抱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特別是頂著他這張和姜枳渺有三分相似的年輕臉龐,別人心中該猜測他們倆是什么關系了。幸好,姜枳渺臉埋在他xiong口,沒人會看到。
姜知淮看著樹蔭下輪廓分明的影子漸漸融合在深灰色的水泥路中,就好像透過皮膚,他的血液與她的盤旋、交融。他沒由來的想起,以前姜枳渺看古裝劇時問過他,滴血認親的原理。
陰翳的鉛灰色倒映在天空中,很難說那是烏云還是樹影,暗沉沉的籠罩著他們,是即將要下雨的前兆。
姜知淮輕輕喚她:“渺渺,要下雨了……”
姜枳渺仿佛如夢初醒般抬頭,松開了手,沉默著跟著姜知淮回到車上。
窗外飛速倒退的場景和公交車上一模一樣,可是,還是有什么不同。比如,此刻,他身旁專心致志開車的是她的哥哥姜知淮。
相似又不同的路線,虛幻的好像是一場夢境,如果真是夢,就讓她記得更深刻一些吧。
姜枳渺打開放在腿上的書包,從里面抽出一本速寫本,又從筆袋里拿出鉛筆,翻開到新的一頁……
“渺渺,餓的話抽屜里有吃的。”姜知淮從后視鏡望了一眼后座低著頭不知道正寫著什么的姜枳渺。
姜枳渺仿佛受驚了一般快速合上本子,“啪”的一聲,反倒差點嚇了姜知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