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兩人便到了浙江,這時小寒已過,梁子君說善有些小事,需在嘉興停留兩日,原想著黃藥師必定先行一步,怎料得黃藥師竟也留下了。
這時的院子按照走之前吩咐的已經修繕好了,移栽來的臘梅開得正好,梁子君坐在新蓋的六角亭里編著紅線,穿著銅板,將三根線按照編成一股,串上一百個銅板就是一貫,她有一張紙上寫著名單,隨著在嘉興這地方住的時間長了,每年這份名單都會添上幾個,里面每一個人是兩貫,如果家里情況特別不好的,會再多給兩貫,其中凌霄樓的掌柜和伙計的也會多給兩貫。
梁子君編出來的線很漂亮,但是編起來卻不那么容易,就是如她這般手巧的,往年也是從入冬了開始,沒事就拿著編,一般編到過小年就差不多了,如今她卻要在兩天里編完了,在去桃花島前把這些過年錢給發了。
黃藥師拿起那寫滿名字的紅字,看著梁子君那纖長的手指不斷的翻飛著,說:“你這嘉興第一大俠的名號倒是花了不少的銀子。”
“千金散盡還復來。”
梁子君手上依舊沒有停,說:“我孤家寡人一個,與他們也沒多大干系,不管他們有多少真心,為的是什么,能在天冷的時候,嚷上一聲,先生你今天只怕穿的少了吧,能在我落入水里的時候皺一皺眉頭,也屬難得。”她抬頭對著黃藥師笑了笑,然后又低頭專心的編了起來,說:“何況,這世間最賤的原就是這錢。他們若要其他的,我也給不起。”
黃藥師道:“按你這樣說來,我給你的倒是這世間最賤的了。”
“此話差矣!”梁子君道:“黃島主的東西,即使是一張紙也比他人來的金貴。”
黃藥師拿起一股編好的線看了看,然后隨手拿起三根紅線也編了起來,說:“一張口五十個金狗就換了幾千條人命。我若信了你,豈不等同于那韃子?”
梁子君將第一百個銅板穿進線里,系了一個好看的結,輕輕一抖,聲音清脆而悅耳。滿意的捋了捋那貫錢,將它放在桌子上,又看看黃藥師手上已經編了有兩寸長的線,說:“這種編法叫君子結,我編了有五年,嘉興城里人人都覺得好看,可是他們都編不出,就是送去給那拖雷,只怕也編不出,可你看一眼便知了。韃子若都如你這般,那還了得!”
“君子結,你起的名?”
“我編出的結,自然是我的名。”
第二日,因總是被人拉著不讓走,梁子君用了足有一天的工夫,將串好的銅錢都散了,又在家歇了一夜,第三日清晨便和黃藥師一起前往舟山,后轉船去了桃花島。
船在桃花島靠岸后黃藥師走得有些急,梁子君知他定是希望看見黃蓉回來了,按說不論有何事,過年了,做女兒的總還是該回來的,只是黃蓉沒有。
坐在椅子上的黃藥師看起來有些落寞,拿著琴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梁子君便說:“我彈個曲子你聽?”不過說完她自己也笑了,改口問道:“要不說個段子?”
黃藥師道:“彈個曲吧。”
“我嘉興梁先生的段子名滿江南,多少人出重金請我而不得,不曾想今日主動說與人聽竟然遭拒!”梁子君一聽便知這黃藥師就是想看她出糗,不免搖著頭自嘲了一番后將琴放在了案幾上,輕撥了幾下試試音,道:“不過我這手琴若是能博黃島主一笑,倒也不算白練了。”
梁子君彈的正是黃藥師前幾日奏過的《流波》,她并不知這曲子的名字,只是如黃蓉所說,她缺的并不是那技巧,而是意。把一支蕭曲改成琴曲倒也不是難事。黃藥師初時倒也不在意,只是仔細聽下來,一曲罷了,半刻鐘的工夫,竟沒有一處錯音,也不由暗自稱奇,要知此前他吹奏不過兩三回而已。
最后一個音消逝時,梁子君扶著琴弦問道:“黃島主覺得這支曲子如何?”黃藥師此時若是真說不好,反倒似說他自己一般,最終也只得不咸不淡的答了句:“善可聽得。”
梁子君這便樂不可支的抱著琴出去了,腳步更是比之平日里來的輕盈,踏過大雪覆蓋的院子后僅只留下不到半寸的淺淺足印,頭上簪花上垂下了玉珠碰出輕揚的聲響,正如它主人的心情一般。
黃藥師一直都知梁子君的琴藝久練而不成的原因。
葉輕給梁子君這張琴名曰焦尾,由東漢蔡邕所造,取材于一塊燒焦了半截的梧桐木,造琴之時,又正是這蔡邕懷才不遇,壯志難酬之時,故此琴性熱而戚。原本此琴一直為馮衡所向往,那葉輕知道后便尋了來慶她初為人母,怎曉得馮衡不在了,葉輕對黃藥師又有怨,便將琴自己留下了,后又隨手送給了梁子君練指力。
而梁子君此人性涼中又透著一股子內斂的傲氣,尋常人贊她一句“你好生了得。”她必然回著謙虛的話,但在心里卻如同云煙一般,連半分痕跡都落不下,只因在她的心里這就和上為天,下為地一般的平常。這本是她上輩子落下的毛病,到了這階級分明,女子弱勢的宋朝應是有所改變,但不想遇到了一個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的葉輕,教了她一身雖奈何不了多少人,但也沒幾個人奈何得了她的本事,便也失去了改進的機會。那些所謂的悲春傷秋于她是半分可能都沒有,更不要談什么懷才不遇,這就如同拖雷說一聲我許你榮華富貴,她自是好笑一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