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大太監正是朱棣心腹王景弘。
他深知方孝孺秉性,見李子城如此識趣,也不欲為難。
他將卷好的圣旨遞到李子城手中:“李先生,陛下格外開恩,請您往翰林院任編修一職。雖是七品微職,亦是浩蕩皇恩了。”
翰林院編修,雖只七品,卻是無數狀元郎夢寐以求的清貴位置,非科甲頂尖人物不可得。
李子城面露感激:“有勞公公回稟陛下,學生李子城,謝主隆恩!”
“好說。車駕已為方先生和李先生備好,既然旨意已領,就請二位隨咱家即刻啟程,赴翰林院上任吧。”
“公公,今日孝陵灑掃還未……”
李子城遲疑道。
王景弘笑著擺擺手:“李先生無需掛心,陛下已另遣人手接替二位。孝陵之事,不勞二位費心了。”
就這樣,方孝孺與李子城被請上了寬敞的四駕馬車。
這規制,放眼整個大明,已是極高的禮遇。
車內暖爐燒得正旺,暖意融融。方孝孺解下大氅,看著李子城,喟然一嘆:“子城,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李子城連忙搖頭:“老師言重了。能侍奉老師左右,是學生的福分。”
“唉,”方孝孺望向車窗外,神情復雜,“想當初,為師一時意氣,幾乎累得所有門生故舊盡遭牽連……如今樹倒猢猻散,只有你,還守在這茅屋之中。患難之際,方見人心啊。”
短短數月,經歷了從云端跌落塵埃,又自絕境重獲新生,這位老人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李子城只是陪著笑了笑,并未多言。
馬車行得極穩,幾乎感覺不到顛簸。方孝孺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致,眼中浮起一絲追憶之色。
“當年先皇召我入朝時,坐的也是這般穩當的馬車。那時門生濟濟一堂,妻兒亦在身側……如今物是人非,也不知你師母她們,是否還有重聚之日。”
聽聞老師這番感慨,李子城心中暗道:“老師倒是個長情之人,如今顯達了,還惦記著家中老妻。”面上卻絲毫不露。
他明白老師心事,主動請纓道:“老師若實在掛念師母,待咱們在翰林院安頓妥當,學生便立刻動身去浙江,將師母接來團聚!”
方孝孺卻搖頭嘆息:“我性情剛直,易得罪人。她們跟著我,反倒成了拖累,平白受我連累。子城,你的心意老師領了,只是這事……還是罷了。”
“老師此言差矣!”李子城懇切道,“您如今是天下文士仰望的泰山北斗,更是編修大典的掌舵之人。從今往后,再無人敢尋您和師母的麻煩!此事學生定會安排周全,老師只管寬心便是……”
馬車一路駛向南京翰林院。
院中早已堆滿如山典籍,幾乎無處下腳。幾名編修正指揮著小太監們搬書,另有人按門類登記造冊。眾人忙得腳不沾地,誰也沒留意院外停下的車駕。
忽聽門外一聲高唱:“翰林院大學士方孝孺方大人到——!”
這一聲,如同在滾油里潑了瓢水。院中所有人瞬間僵在原地。
他們早聽說朝廷要派新的大學士來,都猜測是位擁立新帝的顯貴,萬沒想到來的竟是名滿天下、傳聞中已遭大難的方孝孺!
眾人慌忙放下手中活計,紛紛涌向院門。這些寒窗苦讀多年才躋身翰林的學子,多少個孤燈長夜里,是方孝孺的文章給了他們力量。如今得見這位文壇巨擘,豈能不親迎?
霎時間,翰林院百余人齊聚院中,目光灼灼望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