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撞進一片沉靜的目光里。
女人穿著一身挺括的白大褂,領口系著標準的溫莎結,胸前的銘牌在慘白燈光下清晰可見——【心外科柳清淺主治醫師】。她手里捏著份ct片子,透亮的膠片邊緣在指尖微微晃動,映得她半邊臉泛著冷白的光。
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濡濕,貼在光潔的額角,卻絲毫不顯狼狽,反倒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清亮,像淬了冰的玉。
“你是劉芬女士的親屬?”見我沒回答,她又問了一遍,聲音平穩得像手術刀劃過皮膚,沒有多余的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感。
我連忙站起身,腿麻得差點趔趄,手忙腳亂地扶著連排椅:“是,我是她兒子。柳醫生,我媽……她怎么樣了?”
柳清淺側身讓過推急救車的護士,目光落在手里的ct片上,指尖點在膠片中間那片模糊的陰影處:“冠狀動脈造影顯示,三支病變,其中左主干堵塞超過90,必須立刻做搭橋手術。”
她的指尖白皙,指甲修剪得極短,點在膠片上的力道很輕,卻像敲在我心上:“保守治療的話,隨時可能再次心梗,死亡率超過70?!?/p>
“手術!立刻手術!”我幾乎是吼出來的,喉嚨里像塞著團滾燙的棉花,“只要能救我媽,什么手術都行!”
柳清淺抬眼看向我,目光掠過我通紅的眼眶和攥皺的襯衫,語氣依舊平靜:“手術費預估十二萬,加上術后icu觀察,初步需要十五萬。繳費之后,我們才能安排手術室和麻醉團隊?!?/p>
十五萬。
這三個字像塊冰錐,狠狠砸進我剛燃起的希望里。
我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手機硌得大腿生疼,屏幕里那“1256元”的余額,此刻像個嘲諷的笑。
“我……”我張了張嘴,聲音突然啞了,“我現在沒這么多錢……能不能……能不能先做手術?我一定盡快補上,我可以抵押東西,我有輛二手車,還有……”
我語無倫次地說著,那些在催債公司面前都拿不出手的“資產”,此刻卻像救命稻草般被我死死攥著。
柳清淺沒打斷我,只是靜靜地聽著,直到我再也想不出能抵押的東西,窘迫地低下頭,她才緩緩開口:“醫院有規定,緊急搶救可以啟動綠色通道,但搭橋手術屬于擇期手術范疇,必須預繳費用?!?/p>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敲了敲ct片邊緣:“但劉女士的情況,拖不起。從發病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每多等一分鐘,心肌細胞壞死的面積就會擴大一分。”
我順著她的指尖看向那片模糊的陰影,仿佛能看見我媽胸腔里那顆正在衰敗的心臟,正一分一秒地失去跳動的力氣。
“我知道你難,”柳清淺大概看了不知道多少這樣的場景,聲音雖然依舊冰冷,但似乎柔和了半分,目光掃過我攥得發白的指節——那里還捏著張皺成廢紙的回執單,“但手術不能等?!?/p>
她將ct片卷起來,夾在臂彎里,轉身要走,卻在兩步后停住,側過臉看我:“繳費處24小時有人,你要是湊到錢,隨時找我簽字?!?/p>
白大褂的下擺掃過走廊的地磚,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她的腳步不快,卻帶著種不容拖沓的節奏,像在倒計時。
我僵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手里的回執單被汗浸濕,字跡暈成一團模糊的墨漬。
“拖不起”三個字,像重錘般砸在我太陽穴上。
我跑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鏡子里,白色的節能燈映照得我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眼睛也紅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