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文書,張尋蔫頭耷腦地回到沈家。
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笑意的臉,此刻灰敗得像霜打的茄子,眼神空洞,嘴唇緊抿著,仿佛剛被人從冰窟窿里撈出來,連魂都凍僵了。
沈桃桃正和謝云景對坐在炕桌旁,研究著一張關于軍城居民區排水溝渠的草圖。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一眼就瞧見了張尋那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七八分。
“完犢子玩意兒,”沈桃桃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又碰一鼻子灰吧,我就知道。季姑娘那性子,能輕易點頭才怪。”
張尋像是被戳中了痛處,看向沈桃桃,癟了癟嘴:“女主子,季姑娘說要和族人商量,估計這事要黃了。”
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撓頭,“我盡力勸了,可她……”
謝云景放下手中的圖紙,沒看張尋那副窩囊樣子。而是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不會黃。”
“啊?”張尋不信,“主子,你是沒看到季歲歲當時的樣子。”
沈桃桃也疑惑地看向謝云景:“你咋知道不會黃?季姑娘那態度,擺明了就是不想簽啊。”
謝云景放下茶杯,抬手搓了搓沈桃桃手指上沾的碳灰,“季家那幫族人,看到磚窯就不會放手。”
他將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手上掂了掂,仿佛在掂量著人心的重量:“季家流放十年朝不保夕,好不容易才等來這么一個能讓他們重操舊業,甚至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們比誰都心急。”
沈桃桃將手收回來,皺眉,“可季姑娘是家主啊,她不點頭他們急有什么用?”
“家主?”謝云景唇角勾起一抹諷刺,“她,只是個傀儡罷了。”
“傀儡?”沈桃桃和張尋同款疑惑臉。
“季家真正的話事人,是那個七叔公。”謝云景的聲音,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季氏宗族的外殼,露出內里腐朽猙獰的真相,“季歲歲,不過是他們推出來,在前臺唱戲的提線木偶。一個用來博取同情,換取利益,順便承擔風險的工具。”
他將沈桃桃的小手拽回來暖著,繼續說道:“你以為季家流放三百多口人,為何能活下來一百多青壯?你以為僅憑一個十七歲的少女,真能在那場滅頂之災中力挽狂瀾?”
沈桃桃偷偷抽了好幾次手,都沒抽回來,只好借著大氅的遮蓋,在下面偷偷掐了他一把。
謝云景反手將她的小爪子按住,“是七叔公,是那些族老。他們躲在季歲歲的身后。用她的自梳不嫁,換取皇帝的憐憫,在流放路上才得以喘息,等來如今這重燃窯火的機會。”
“真是夠不要臉的!”沈桃桃的手指摳進謝云景的手心,這一句不知道罵的到底是誰了。
謝云景心中好笑,“他們不在乎季家的顏面,他們在乎的只有榮華富貴,什么都比不上重新攥在手里的權勢和財富。”
沈桃桃聽完想了想,“按照你的說法,季歲歲這個家主說了不算。她擋不住七叔公和那些族人。這份文書他們會逼她簽?那不正好么,開窯燒磚了。”
謝云景大掌一揉,沈桃桃的手指就軟了下來,換他的手指點在她的掌心:“恐怕沒那么簡單,他們是想利用季歲歲打通官路建窯,等到磚窯真正成為他們的搖錢樹,他們會迫不及待地將她抹殺掉。”
“抹殺?”沈桃桃汗毛倒豎,手指也消停了,“他們怎么敢,季歲歲她可是……”
“家主?”謝云景觸到她手心里的冷汗,聲音緩了緩,“自古沒有女人當家主,宗族遠比你想象的可怕,而女人頭上的宗族……更可怕。”
沈桃桃嚇得回握住謝云景的手,“那季歲歲,她知道嗎?”
她馬上又說道:“她那么聰明,她應該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