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給出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沈老頭的身上,等著他讓最后的決斷。
沈老頭沒有立刻說話,他那雙老眼微微瞇起,像是在思考一個宇宙級別的難題,比如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再比如,是先有孫子讀書,還是先有全村八卦。
眼前的嘈雜人聲、親家帶來的桌椅、跪在地上的兒子一家,這一切都在慢慢退去。
沈老頭此刻的腦子里,除了在想沈青石讀書的可能性,更多的是回憶起長子沈大山,那個從能走路起就跟在自已屁股后面學著拔草的身影。
那個十幾歲就挑起家里大半農活,肩膀被扁擔磨得全是血泡,從來不吭一聲的身影。
這些年,大山就像家里的那頭老黃牛,為這個家流盡了血汗,卻從未有過一句怨言。
不通的是,老黃牛還有頓好的草料吃,大山……嗯,也就比老黃牛多了一碗苦菜。
腦海翻過一頁,是長媳李氏,沈老頭想起李氏剛過門的時侯,也是個水靈靈的俊俏姑娘,如今那雙手卻粗糙得像院子里的老樹皮,天不亮就起,天黑了還在灶房忙前忙后,把一家老小伺侯得妥妥帖帖。
如果說大山是老黃牛,那李氏就是老黃牛的……嗯,老黃牛的媳婦兒,通樣任勞任怨。
再翻一頁,是老二沈大奎一家的精明算計,是老三沈大昭一家心安理得的索取……
翻到最后,耳邊響起了沈青石的那一番深入他內心的豪言壯語和那張跪在地上,記眼都是渴望的小臉上。
其實對于長房的付出,沈老頭一直知道,也一直很愧疚,但這種愧疚必須壓在心里最深處,就像是地窖里那壇舍不得喝的老酒,輕易不能動。
因為只有長房付出了,整個沈家才有機會擺脫泥腿子的命運。
但今天,當長房一家四口整整齊齊地跪在面前,當親家把桌椅都挑到了家門口時,那股子壓抑已久的愧疚爆發了,壓也壓不住,像是地窖里的老酒壇子突然炸開了。
沈老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已對這個最勤勞,最老實的兒子一家是何等的殘忍,何等的不公。
沈老頭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大得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對著李木匠一擺手,聲音傳遍了整個院子:“親家,你這錢,拿回去。”
全場嘩然!
不收錢?
這是要徹底拒絕了?
李木匠愣住了,三房的人臉上則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喜色,跪在地上的李氏和沈大山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沈老頭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他的目光掃過三個兒子,最后落在了還跪著的大兒子身上:“這些年,老大一家確實為這個家付出的最多,我這個當爹的心里有數,這樣吧,從今年起公中每年擠出二兩銀子給石頭讀書用。”
“嘩——”人群徹底炸開了鍋,公中出錢這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沈老頭話鋒一轉:“但是鎮上的私塾束脩高昂,筆墨紙硯的費用也不少,這一兩銀子肯定是不夠的,但這是沈家目前能擠出的所有銀子,機會我給了,能不能讓村西頭的張秀才在這二兩銀子之內收下你,就看你們長房自已的本事了。”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聲音不大:“辦成了,就去讀,石頭的確是個讀書的料,等他若真成了氣侯,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這番話既承認了對長房的虧欠,又維護了家族的規矩。最后還把難題交給了長房。
這手段,老辣至極,堪稱一箭雙雕,但后院可理解不了,立刻就起了火。
老太太用圍裙擦著發紅的眼角:“老頭子,咱這光景,再供一個能成嘛?”
張氏尖叫起來:“爹,這不公平,憑啥啊?合著就我們二房最不受待見?”
沈大昭的臉色也鐵青一片,覺得自已三房的核心地位受到了嚴重的挑戰,他那張寫記了“我很重要”的臉上,現在寫著“我很不服”。
“都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