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鼎帶著涅盤草匆匆回到了連家堡,他與愛蓮的一番論禪交流,也引發(fā)了自身的無限感悟,一時間竟覺得靈臺蠢動,似乎觸摸到了什么東西,就像是一顆埋藏在泥土中的種子,吸收了足夠的營養(yǎng),即將發(fā)芽破土,捅破那一層薄紗,重見朗朗天日。
他顧不得告知兩位義弟刺客已被殺死的消息,只是吩咐家丁不要讓人靠近院子打擾,就來到房間靜心打坐。
與愛蓮的那番對話,后知后覺下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現(xiàn)世中的他雖然在學堂讀了六年書,雜文古籍沒少看,可并沒有對釋學展現(xiàn)出特別的愛好,而夢境中的他也只是因為家庭的關系,喜歡上了國學歷史,宗教一類的知識更是半點不沾。
非要找關系的話,也就是在來到連家堡后,他在拜托人購買黑玉斷續(xù)膏的藥材時,順帶買了三本佛經(jīng),分別是《楞嚴經(jīng)》、《大金剛經(jīng)》和《虛空藏經(jīng)》,在佛藏中屬于極大眾化的,買了后也只是隨手翻閱了幾下,連一本都沒看完。
結果在洛紅樓的時候,他心中剛升起要幫助愛蓮的念頭,就有一股不可名狀的禪理流過心頭,他甚至不用主動去想,禪語便脫口而出。
對此,岳鼎心中也是覺得疑惑不解。
事實上,這種情況并不奇怪,南派禪宗開山祖師,六祖慧能在吟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得黃梅五祖弘忍傳授衣缽,繼承東山法門之前,是一個從未看過佛經(jīng),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
相比之下,他好歹讀過圣賢書,明了先哲大義,比起前輩的傳奇光彩要遜色多了。
然而這點粗淺的道理,他卻像是突然間智慧蒙塵,怎么也看不破。在回來的路上,越想越是壓抑,越壓抑越是想爆發(fā),現(xiàn)在的他仿佛一座積蓄到的火山,巖漿都滿溢到了火山口,肚子里像是煮沸的開水一樣翻騰不已,各種紛亂的念頭在識海中晃動,宛如走火入魔一般。
這一幕與他在慕容山莊野外剛蘇醒時極其相似,夢境中的記憶不斷冒出,與現(xiàn)世中的記憶相互交錯,令他生出“我究竟是鄉(xiāng)村小子擁有了夢境中的記憶,還是軍人小子正在做一個離奇逼真的夢”的疑惑。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這個被擱置的問題再度浮現(xiàn)腦海。
宿命、輪回、轉世、重生……各種猜測不停浮現(xiàn),識海中的動靜越來越大,像是有一頭蛟龍在翻江倒海。
到最后,岳鼎一咬牙,干脆放棄了壓制,任由識海受這紛亂的思緒折騰。
倏忽間,識海驟黯,意識天地仿佛回歸到混沌未開的那一刻。
接著,靈光驟現(xiàn),悠悠蕩蕩,如佛燈上的一點火苗。
猛然一聲baozha,宛如盤古揮舞開天巨斧般,靈光散發(fā)無窮光輝,照耀三千,混沌炸裂。
人生中所有的記憶從岳鼎腦海中流淌而過,從呱呱落地到長大成人,身邊發(fā)生過的每一件事,和每一個人說過的話都清晰可辨,哪怕身為胎兒時在母體中的觸感,都能重新回憶起來。
他能回想起在學堂上課開小差時,先生所講過的每一句話,哪怕當時理解不了的數(shù)理內(nèi)容,都依稀想得起公式。
他能回想起夢境中用磁帶聽過的歌曲,哪怕是一竅不通的外國歌,就算現(xiàn)在仍然不明白歌詞為何意,還是能一音不差的復述出來。
原本的識海,是灰蒙蒙的混沌色,清濁混雜,一如未開的世界,這一點哪怕是虛空境的極道強者也是如此。
然而現(xiàn)在他的識海中,一點禪光高懸半空,如炎炎大日,照耀每一個角落,綻放出條條靈氣、縷縷神光。
混沌開辟,清氣上升化為天,濁氣下降化為地,不再是浩浩渺渺的虛空一片。
那塊滿是書架的奇異空間也不再是自成一世界,而是與這方天地融為一體,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岳鼎心念微動,明明沒有睜開眼睛,大腦視覺中卻如除卻巫山般的豁然開朗,對外界的感觀立馬不一樣,世界變得更美了。
房間中每一個角落,哪怕隔著屏風的視覺死角都清晰可見,甚至還能繼續(xù)延生出去,房屋外面的院子中,地面上緩緩爬行的螞蟻,草叢中蟄伏的螞蚱,緊緊盯著螞蚱的螳螂,螳螂頭頂上即將滴落下來的露珠,還有守在院子門口正扣著鼻孔的家丁,一切的風吹草動、泥鴻半爪都在心中歷歷在映、家珍可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