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早晨有些清冷了。天蒙蒙亮,村里人就起床干活了:擔水的、洗衣裳的、收糞的,勤勞的他們喚醒了大地,給時光注入了生機。
一紅趕早到塘上洗衣裳。她把要洗的衣裳從筐里提出來,攤在淺淺的水里。衣裳鼓漲成一個個魚泡似的飄在她手邊,她用棒槌從中間把“魚泡”壓扁,挑起來,放在干凈的石頭上“梆梆梆”地捶打。衣服“吧唧吧唧”地扁扁地流出一些灰色泡沫,融進那一灣水中。
好久沒下雨了,水塘剩下三分之一的水有些渾濁了,但絲毫不影響大家來這里洗衣服的興致!畢竟舉水河太遠了,去那里洗衣服可不劃算,一來一回,得一個小時呢。少干多少農活!
水塘對面的小山坳和小山坡上,漫天遍野駁雜著土色的綠。耳邊說話聲也沒有,鳥叫的聲音也沒有,炊煙聲也沒有,偶然走過一個扛著鋤頭的人,在這天地間就像螞蟻一樣渺小了。
一紅和三妹梅花到底胳膊擰不過大腿,哭鬧,絕食都沒用,還是沒能上成學,侍候完花生也沒能去上學。那年頭,地里的糧食可比女娃娃要金貴得多。
十畝地的花生,忙了一個多月,摘了五千多斤。一笸籮一笸籮的干花生裝進一個個籮筐,要去糧站了。
今年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施行的第一年。
正月,大隊召集大家開會,很正式地拉了紅條幅,紅紙黑字貼著“包產到戶,包干到戶,解放思想,增產增收”。隊長高高坐在臺上,黑紅的臉上喜氣洋洋,氣滿聲高地宣布大家可以承包集體的土地,自己決定種什么、怎么種,完成國家規定的人頭稅、糧食稅(或交激勵稅金)后,剩余的農產品可以自己支配。
“保證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按人頭,每人分五分自留地,承包五分責任田。其余集體的地,大家可以承包做副業,想種什么種什么!玉米,紅薯,芝麻,蠶豆……想經營什么就經營什么!大家要發揚我們老區‘敢打第一槍’的精神,敢承包!敢增產!敢增收!種出個樣子!種出個全國第一名……”大隊書記對著擴音喇叭,臉紅脖子粗地唾沫橫飛,雄赳赳氣昂昂。這個消息像扔進水塘里的鞭炮,把大家炸得翻了白肚皮,昏頭脹腦的。
關系多少年的生計就要變天了嗎?!
接著就是轟轟烈烈的量地!大隊部的人腳不沾地地扯著皮尺和木樁,飛在田間地頭,比劃著!丈量著!呼呼的寒風和黏糊糊沾腳的泥都沒有絲毫磨滅他們的干勁!幾十雙、上百雙眼睛,緊緊黏著他們,跟著他們,圍著他們!火紅的熱忱,火紅的希望,火紅的未來都在這田地間了。
家家戶戶都在盤算著分塊好地。這是口糧,是學費,是娃娃碗里多出來的雞蛋……有些人甚至大清早就守在大隊部門口。最后,眾目睽睽,公平起見,決定抓鬮。
“好的和孬的搭配,各自編上號,先公布編號,再每戶派一個人抓鬮,老天爺給什么飯就吃什么。”大隊長在大隊部,映著火紅的日頭,莊嚴宣布。
一紅家8口人,分到了四畝自留地和四畝責任田。抓鬮之前,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細細把手洗的干干凈凈,“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抽簽的時候,娘緊張極了,緊緊捏著大姐菊花的手,念叨“一定要抽塊好地!阿彌陀佛!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保佑”。
好在東方西方的神佛都很給面子。爹運氣不錯,抽到的田很方正,墾了很多年了,是“老”“熟”田,也不遠,在就在村子前面。地嘛,稍遠點,也不過二三十分鐘就能走到。
甘村地多,自留地和責任田雖然有點小風波,但大隊長積威甚重,又相對公平,也就順順利利分了下來,皆大歡喜。
“好日子要來了喲!”“誰說不是呢!”
剩下的集體土地,還能承包給個人干副業!雖然很多是生荒地、瘠薄地,土地不肥,產量不高,但絕對是個“獨一無二”的好進項,精耕細作也能成為聚寶盆。
這就是勤勞之家、多人口之家的福音了。一紅爹娘都是本本分分、肯下死力氣的農民,當然要當排頭兵:承包邊角、僻遠的地干副業,即使有些遠到別人家都不愿承包,光是從家里走過去都要個把小時的地。
“有就好,總比沒有強,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還能玩不過那些地嗎?”,爹目光深沉,望著遠方,“多一塊地,就多一份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