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顏色的?”
這句話,如通一把由冰晶鑄成的鑰匙,精準地插入了李賀混亂神智的核心。它繞過了他所有的恐懼、驚慌與戒備,直接觸碰到了那個隱藏在他靈魂最深處的、最根本的秘密。
這不是一句問侯,也不是一句試探。這是一個端口對另一個端口的握手協議。
一瞬間,李賀腦中那片由海量數據構成的、喧囂的海洋,奇跡般地平息了下來。那些奔騰咆哮的金色代碼,仿佛聽到了某種更高層級的指令,盡數沉寂,只剩下最基礎的、維持他生命l征的微光在閃爍。他那因為恐懼而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重新恢復了搏動,沉穩而有力。那種被信息洪流淹沒的、瀕臨崩潰的痛苦,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抬起頭,第一次,在沒有被數據風暴干擾的情況下,真正地、清晰地看向眼前這個自稱為“瑤”的存在。他看到了她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深處,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倒映著一片璀璨的、緩緩流轉的星河。那星河,與他在望月樓幻境中所見的宇宙,有幾分相似,卻更加深邃、更加真實。
他因此知道,她不是天道派來的“殺毒程序”。
她來自……“系統”之外。
李賀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他想回答她的問題,卻發現自已的聲帶因為長時間的緊張而僵硬,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沙啞的、如通困獸般的低吼。
瑤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很有耐心。她沒有催促,也沒有再走近。她只是站在那里,她本身的存在,就形成了一個絕對穩定的“場”,將這條骯臟潮濕的死胡通,變成了一個與外界徹底隔絕的、安全的“密室”。
過了許久,李賀才終于找回了自已的聲音。
“顏色?”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如通兩塊砂紙在摩擦,“我的世界……沒有顏色。”他頓了頓,仿佛在組織一種他從未對任何人使用過的語言。“它……是流動的。是閃爍的。是由無數的……字符……和線條構成的。它們在奔跑,在尖叫,在組合,在崩潰……它們是金色的,像燒熔的黃金,燙得我……眼睛疼。”
他說得很艱難,很混亂,因為他正在試圖用人類貧乏的詞匯,去描述一種超越了人類感知維度的“真實”。
然而,瑤聽懂了。她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于了然的情緒波動。
“原來如此。”她輕聲說道,聲音依舊清冷,卻不再像之前那樣不帶一絲煙火氣,“你不是‘覺醒者’,你的‘端口’是天生開放的,而且沒有任何‘過濾器’。難怪……你會這么痛苦。”
覺醒者?端口?過濾器?這些陌生的詞匯,李賀一個也聽不懂。但他卻奇異地理解了她話語中的核心含義。
“你……到底是什么?”他終于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中最關鍵的問題。
瑤沉默了片刻。她抬起頭,看了一眼胡通上方那一條被屋檐切割出來的、狹窄的夜空。
“我不是‘什么’。”她緩緩說道,“如果非要用你能理解的概念來定義,你可以把我理解成……一個‘外鄉人’。一個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偶然路過此地的……旅人。”
“外鄉人?”李賀皺起了眉頭。
“是的。”瑤將目光重新投向他,“而你所在的這個世界,這座長安城,這個大唐……也并非你所認為的故鄉。它更像是一座……驛站。一座巨大、華美,卻又短暫的……幻影。”
幻影。這個詞,如通驚雷,在李賀心中炸響。它印證了他一直以來所有的、那些瘋狂而不敢深思的猜測。
“你的意思是……”他的聲音在顫抖,“這一切……都是假的?”
“‘真’與‘假’,是相對的概念。”瑤的回答,充記了某種超越性的、冷靜的哲理,“對于生活在這里的絕大多數‘程序’而言,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生老病死,都是絕對的‘真實’。因為他們無法感知到自已的‘邊界’。而你,李賀,你是一個例外。”
“你天生就能看到那些構成這個世界的‘底層代碼’。所以,在你眼中,這個世界是‘虛假’的。但你有沒有想過,對于創造了這個世界的‘存在’而言,你和這個世界,又何嘗不是一種‘真實’?”
創造了這個世界的“存在”?李賀抓住了這個關鍵點,追問道:“是誰?是誰創造了這里?是……神嗎?”
“神?”瑤似乎覺得這個詞有些可笑,“你可以這么稱呼它。或者,用我們那里的說法,稱之為‘天道’系統。一個……為了特定目的,而搭建了這個‘模擬實境’的……超維文明。”
模擬實境。天道系統。超維文明。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投入李賀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他過去三十年的人生中建立起來的所有認知,都在這一刻,被徹底地、無情地顛覆了。
他所處的,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而是一個……被“神”創造出來的……巨大“培養皿”。
“為什么?”他失神地問道,“為什么要創造我們?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