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公社大院還浸在墨色里,王小二背著三把獵槍站在鐵門外,睫毛上的霜花結了厚厚一層。他特意穿了雙新納的棉鞋,鞋底的針腳密得能防雪水,可踩在沒膝的積雪里,還是凍得腳趾發(fā)麻。
墻根的雪被他蹲出個淺坑,嘴里叼著的旱煙袋早滅了,只剩點火星在寒風里明滅。就在這時,“叮鈴鈴”的車鈴聲從東邊傳來,趙曉燕騎著自行車拐進胡同,車筐里的暖水瓶裹著厚棉布,像只圓滾滾的企鵝。
“我就知道你得先來。”她跳下車時差點滑倒,車把撞在鐵門上發(fā)出哐當響,“我爹說武裝部的李部長是抗美援朝下來的老兵,最恨偷獵的,你把刀疤臉那伙人的事跟他說清楚,他指定幫你。”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兩個烤紅薯,用報紙裹著還冒熱氣,“剛從灶膛里扒出來的,趁熱吃?!?/p>
王小二剝開焦黑的外皮,甜香的熱氣瞬間糊了滿臉,燙得他直吸溜。紅薯芯是流油的蜜色,咬下去像含了塊糖,他含糊不清地說:“又讓你操心了?!?/p>
“誰讓我……”趙曉燕的話卡在喉嚨里,突然指著鐵門內,“來了!”
個絡腮胡壯漢披著軍大衣從值班室出來,領口的銅紐扣在手電光下閃著亮,正是武裝部的李部長。他聽完王小二的敘述,一巴掌拍在值班室的八仙桌上,搪瓷缸子都震得跳起來:“這幫兔崽子!真當公社武裝部是擺設?”他抓過那桿軍用獵槍,槍管在手里轉了個圈,“這是五六式半自動改的,準是從林場軍火庫偷的!”
李部長從鐵皮柜里翻出本紅皮本子,鋼筆在上面唰唰寫著,最后“啪”地蓋上公章:“這持槍證你拿著,以后在大興安嶺地界,見著偷獵的直接開槍,出了事我擔著!”他把證塞給王小二時,指腹的繭子磨得人發(fā)癢,“我這就派人去抓刀疤臉,不把他們背后的人揪出來,我李字倒著寫!”
從武裝部出來,天已經(jīng)蒙蒙亮。趙曉燕突然拽著他往公告欄跑,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公告欄上貼著張大白紙,用墨汁寫的字歪歪扭扭:“舉報靠山屯王小二非法盜獵,強搶藥材,望公社嚴肅處理”,落款是“鄰屯張翠花”——正是張寡婦的大名。
“她還真敢寫。”王小二冷笑一聲,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趙曉燕踮起腳把公告撕下來,紙屑在風里打著旋:“我叔說她男人以前是林場護林員,三年前偷賣紅松被抓了,判了五年。她現(xiàn)在靠著倒騰山貨過活,見不得別人比她賺得多。”她把碎紙塞進雪堆,“別理她,沒人信的?!?/p>
可事情并沒這么簡單。中午時分,大隊書記揣著個黑布包匆匆趕來,煙袋鍋在門檻上磕得噼啪響:“小二啊,張寡婦帶著七八個婦女堵在公社門口哭鬧,說你搶了她準備送縣藥材站的天麻,非要你賠二十塊錢不可。”他打開黑布包,里面是些被踩爛的天麻,“你看這……”
“我沒搶她東西,憑什么賠?”王小二猛地站起來,炕桌都被帶得晃了晃。
話音剛落,院門外突然傳來蘇晴的哭聲。她抱著個破竹籃沖進屋,籃子里的藥苗連根被拔起,沾著的泥土在地上拖出道印子:“張寡婦……張寡婦帶人把我家藥田都毀了!”她的辮子散了,頭發(fā)上還沾著草屑,手指凍得通紅,卻死死攥著棵被踩爛的黨參。
王小二的火“噌”地竄到天靈蓋,抓起墻上的獵槍就往外走。槍托撞在門框上發(fā)出悶響,趙曉燕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別沖動!咱們去公社說理去!她就是想逼你動手,好告你持槍傷人!”
公社大院里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張寡婦坐在雪地里,花棉襖敞開著露出里面的紅毛衣,拍著大腿哭天搶地:“我的天麻啊!那可是我給娃攢學費的救命錢?。”荒切⌒笊鷵屃诉€打人??!”七個婦女圍著她起哄,有人往地上撒爛菜葉,有人指著圍觀的社員哭訴,活脫脫一出大戲。
王小二撥開人群往里走,獵槍的木托在雪地上劃出深深的溝。張寡婦看見他,突然不哭了,像只炸毛的老母雞撲上來:“就是他!搶了我的天麻還想滅口?。 ?/p>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搶你東西?”王小二舉起獵槍,槍管上的烤藍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這槍是公社武裝部發(fā)的,持槍證在這兒。你再敢造謠,我就以偷獵同謀論處,讓你去陪你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