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仿佛能滴落下來。
大槐樹在月光下靜默矗立,枝干虬結如龍蛇盤繞,樹皮皸裂處滲出的暗紅液體,在夜露中泛著詭異的光澤,像凝固的血淚,又似大地深處無聲的控訴。
村長站在廢墟般的祭臺前,雙手叉腰,目光如鐵,嘴角揚起一絲不屑的冷笑。
他向來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
在他眼里,所謂“靈樹顯靈”,不過是人心作祟、以訛傳訛的把戲。
他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批讀過書的農村干部,骨子里信奉的是科學與實干。
他曾在縣里聽過報告,知道雷電能引燃古樹,知道動物血液會氧化變色,更知道恐懼最容易催生謠言。
因此,當老工匠顫巍巍地勸他“此樹通神,不可輕犯”時,他只冷冷回了一句:“你那套老黃歷,早該燒了。”
“我問你,”他盯著工匠,聲音低沉卻如錘擊,“這事兒到底怎么解決?別跟我扯什么祭神拜鬼的廢話!這祭臺,我搭定了!別說一棵樹,就是山擋著,我也要把它推平!
明天——就明天,繼續動工!我倒要看看,是這樹有靈,還是我王某人的骨頭硬!”
話音落下,他甩袖轉身,背影決絕地消失在村道盡頭。夜風拂過,大槐樹的枝葉輕輕搖曳,仿佛一聲無聲的嘆息。
翌日清晨,雞鳴未歇,村民便再次扛著木料、石塊上山。
有人面露遲疑,有人低聲禱告,但村長的威嚴如同無形的鞭子,驅使著眾人繼續勞作。
三天后,一座更為高大堅固的祭臺拔地而起,青石壘基,松木為柱,甚至掛上了紅綢與銅鈴,儼然一副莊嚴氣象。
可就在當夜子時,一聲震徹山谷的巨響撕裂了寂靜。
轟然一聲,祭臺再度崩塌,碎木橫飛,石塊滾落如雨。
村民們提燈趕至,只見大槐樹下一片狼藉,樹干上的裂口竟比之前更深,汩汩流淌的紅色液體已順著樹根蔓延成溪,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鐵銹味,令人作嘔。
更令人驚駭的是,祭臺殘骸四周,散落著數十根奇異的羽毛——長約尺許,羽軸泛著幽藍的金屬光澤,邊緣如刀鋒般銳利,觸之冰涼刺骨。
有人拾起一根,在月光下翻轉,竟發現羽毛內部似有微光流轉。
“這不是凡鳥之羽……”老工匠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這是‘玄鸞’的翎毛!古書有載,棲于靈木之巔,護樹千年,怒則焚天!”
恐懼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有人開始焚香叩首,有人低聲念著祖輩傳下的避邪咒語。
他們望著那棵沉默的大樹,仿佛它已不再是植物,而是一位沉睡的古老神祇。
村長聞訊趕來,臉色鐵青。
他一腳踢開地上的羽毛,怒吼道:“什么玄鸞!不過是只野雞染了顏色!
誰再敢傳這些荒唐話,就給我滾出村子!
明天——繼續搭!我倒要看看,是神鳥厲害,還是我的人多勢眾!”
這一次,他學聰明了。
祭臺剛一完工,他便召集了二十多個青壯,攜帶火把、鐵鍬與獵槍,悄悄埋伏在百米外的灌木叢中。
他們藏身于巖石與樹影之間,屏息凝神,等待著夜幕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