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紳豪強坐擁鄉野最廣的田畝,卻只納最微薄的賦稅,故而能日進斗金!而小民守著巴掌大的田地,終歲辛勞,反倒要交最重的稅糧,焉能不日益窮困?”
李琪目光灼灼,直視朱標:
“如此下去,終局如何?”
“必是食不果腹,民怨沸騰,流民四起,嘯聚山林,揭竿為亂……待到那時,轟然一聲,大明江山傾覆矣!”
此言一出,朱標與劉伯溫皆面無人色,駭然望向李琪。
這已非“大不敬”所能形容,直如謀逆狂言!
“李琪,慎言!”朱標沉聲低喝。
李琪卻渾不在意,只淡然一笑。
“再問一事,”他話鋒一轉,看向二人,“朝廷的政令,真能通達鄉野嗎?”
朱標與劉伯溫尚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聞言皆是茫然搖頭。
“不錯,到不了的!”
“說來何其諷刺!”李琪語帶譏誚,“大明天子坐擁萬里江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朝廷的旨意,卻只能傳至道、府、州、縣衙門,再往下,便如泥牛入海!這又是為何?”
朱標與劉伯溫喉頭滾動,恨不得立刻堵住他的嘴。
李琪卻毫無停歇之意,興致愈發高昂。
“只因那鄉野便是田畝,而田畝真正的主子,非是紫禁城里的萬歲爺,而是那些盤踞鄉里、手握地契的士紳豪強!”
“他們掌控了田地,便捏住了百姓的命門!小民要活命,就得種地;要種地,就得仰人鼻息!故而鄉野百姓,只知士紳,不知天子!鄉野的話語權,也盡在這些田主之手!他們,才是那片土地上真正呼風喚雨的人!”
這番話如驚雷炸響,震得朱標與劉伯溫渾身發麻。
幸而太祖皇帝此刻不在,否則聽了這等誅心之論,怕是要當場拔劍!
“實則,”李琪言辭愈發犀利,“自趙宋始,地方上便多此等‘士大夫’之流。他們廣占良田,手握生民之喉舌,操弄鄉野之輿情!趙宋官家軟骨,竟行那‘與士大夫共掌權柄’之事!結果呢?士大夫愈發驕橫,一朝把持朝堂,便黨同伐異,爭權奪利,排擠異己,攪得朝政烏煙瘴氣,國力江河日下,生生耗盡了趙宋最后一口氣脈,終將大好河山,拱手讓與蒙元蠻夷!”
“而蒙元蠻子,倒是比趙宋爽利!”他臉上竟現出幾分猙獰,“他們深知要坐穩這中原江山,還得靠這些士紳縉紳!于是乎,蒙元朝廷干脆用了‘包稅制’——只要這些地方豪強按期給官府交夠數,便任其自征自取,哪管小民死活!這更讓士大夫如虎添翼,兼并田產愈發瘋狂,盤剝百姓變本加厲!終至天怒人怨,偌大王朝,不足百年而亡!”
李琪越說越激憤,眼中似有寒芒閃動:
“現在,你們可明白了?為何國庫空虛如洗,百姓困苦潦倒?這禍亂之源,究竟在何處?”
朱標與劉伯溫再次陷入死寂。
他們搜腸刮肚,欲要駁斥,卻發覺字句蒼白。
李琪所言,字字如刀,直指要害——這遍布天下的士紳縉紳,實乃……禍亂之源!
“胡元朝廷是覆滅了,可這些士紳大夫呢?”
“王朝更迭于他們何損?搖身一變,便成了我大明的忠臣良民,盤踞鄉野,無所不在!大明初立之時,他們才是田畝真正的主人!”
“這些士紳縉紳,勾結地方官吏,壟斷良田,掌控人口,左右相議,甚至上下其手,借科舉把持一方人才,將族中子弟源源不斷地送入朝堂,結成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所謂‘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便是如此!”
“待到族中子弟登堂入室,位列朝班,成了他們在廟堂的喉舌,這些豪族更是變本加厲,兼并田土,掌控地方!江南一地豪強,占田萬畝者不在少數!如今朝堂上那些袞袞諸公,誰家名下沒有個千畝良田?”
“即便他們自身不貪不占,清白為官,可他們背后的宗族呢?舉全族之力供你讀書上進,難道只為讓你去做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