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
匯入通往鐵巖衛城城門的人流長龍,如同卷入了一個巨大而緩慢的漩渦。塵土、汗味、牲畜的臊臭、還有各種駁雜的靈藥與金屬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濁流。喧囂聲浪震耳欲聾,維持秩序的衛兵身著制式的玄鐵鎧甲,鎧甲上閃爍著冰冷的符文光芒,手持長戟,眼神銳利而漠然,如同驅趕羊群般呵斥著擁擠的人群。他們的喝罵聲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權威,鞭子般抽打在每一個試圖靠近或稍有不滿的人心上。
龍輝緊緊護在徐凌宇身側,用自己魁梧的身體隔開周圍洶涌的人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師弟單薄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擁擠,還是因為眼前這座巨獸之城帶來的無形壓迫。徐凌宇依舊沉默,低垂著頭,目光死死盯著腳下混雜著泥濘和牲口糞便的地面,仿佛要將自己徹底隱藏起來。他像一株被連根拔起、丟進暴風中的小草,失去了所有生機。
排隊的煎熬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當終于挪動到那如同巨獸獠牙般、高達數丈的厚重玄鐵城門下時,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精純的元氣威壓撲面而來,讓龍輝體內的真氣都微微一滯。城門并非完全敞開,只開了一扇巨大的側門,門口設置了數道關卡。
登記
只見從錄籍司內廳,緩步走出一個身影。
來人約莫四十多歲,身材中等,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靛青色錦袍,腰間束著一條溫潤的玉帶,并未佩戴任何顯眼的武器。他面容清癯,下頜留著三縷文士須,眼神溫潤平和,乍一看像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儒雅先生。然而,他身上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沉穩氣度,以及那雙看似溫和、實則深邃如淵的眼眸,卻讓所有看到他的人,包括那兩個兇悍的執法衛兵,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垂首肅立,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正是鐵巖衛城的副城主——劉斌!
劉斌的目光淡淡掃過那兩名僵直的衛兵,兩人如蒙大赦,慌忙收起鐵鏈,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出。他的視線隨即落在窗口內面無人色的登記官身上,眼神平靜無波,卻讓那登記官如同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里,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
“張錄事,”劉斌的聲音依舊平和,聽不出喜怒,“錄籍司的職責,是為響應符詔的修士登記造冊,厘清身份,以安人心,以彰法度。何時變成了勒索錢財、構陷良善的土匪窩了?每人五百靈石登記費,兩百靈石擔保金?本城主倒是不知,我們鐵巖衛城何時定下了這等規矩?是你張錄事自己定的?還是哪位上官授意的?”他的語氣不疾不徐,每一個字卻像重錘砸在張錄事心上。
“副……副城主大人!卑職……卑職不敢!卑職只是……只是按規矩辦事!他……他們師父不到,按律……”張錄事語無倫次,汗如雨下,試圖辯解。
“規矩?”劉斌微微挑眉,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冷意的弧度,“三十六城符詔,言明‘野修報備登籍’。何為登籍?便是記錄其姓名、師承、境界、來歷,以備查考。何時規定必須師父本人到場?若有師門傳承,弟子代為報備,說明緣由,驗明弟子身份,登記其師門信息,有何不可?你張口閉口‘按律’,本城主倒要問問,你按的是哪條律?是‘敲詐勒索律’,還是‘構陷良善律’?”他的聲音陡然轉冷,整個錄籍司大廳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張錄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卑職該死!卑職糊涂!卑職一時糊涂!求副城主大人開恩!開恩啊!”他此刻哪里還有半分之前的囂張氣焰,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悔恨。
劉斌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他的目光轉向了龍輝和徐凌宇。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龍輝身上,停留在他腰間懸掛著的那枚不起眼的、溫潤的青色玉佩上!那正是師父林青仙離開前,悄悄塞給龍輝的玉佩!
劉斌的目光在觸及玉佩的剎那,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那溫潤平和的眼神深處,仿佛有驚濤駭浪瞬間翻涌,又被他強行壓下,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盯著那枚玉佩,看了足足有三息之久,眼神變得無比深邃復雜。隨即,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再看向龍輝和徐凌宇時,眼神中的溫和里,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
“你叫龍輝?”劉斌開口問道,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和。
“是……是!晚輩龍輝,見過副城主大人!”龍輝連忙躬身行禮,心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巨大的疑惑。他不知道這位位高權重的副城主為何會突然出現,又為何會出手相助,更不明白對方為何會注意到師父留下的玉佩。
“這位是令師弟,徐凌宇?”劉斌的目光又轉向依舊低著頭、身體微微發抖的徐凌宇。
“……是。”龍輝應道,輕輕拉了拉徐凌宇的衣袖。徐凌宇這才如夢初醒般,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怯生生地看了劉斌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劉斌看著徐凌宇那雙帶著驚惶、悲傷的眼睛,似乎隱藏了許多鋒芒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那眼神,讓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人眼里,他看到了同樣的鋒芒……他心中微嘆,臉上卻依舊保持著溫和。
“不必害怕。”劉斌的聲音放得更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徐凌宇,“事情已經清楚了,是錄籍司的人濫用職權,刁難于你們。此事,本城主會嚴加懲處。”他說著,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張錄事,后者立刻癱軟下去。
劉斌轉向一旁噤若寒蟬的錄籍司其他官員:“重新登記。龍輝,天驕境初階,師承林青仙,澤州青嵐山松濤觀野修。徐凌宇,初學者三境,同門師弟。其師林青仙,確系云游在外,行蹤未明,由弟子代為報備。信息無誤,即刻錄入籍冊,發放身份銘牌。所需費用,按正常標準收取。”
“是!是!卑職遵命!立刻辦理!”旁邊一個機靈點的官員立刻上前,恭敬地接過話頭,親自開始辦理。他動作麻利,態度恭敬,與之前張錄事的嘴臉判若兩人。
登記過程變得異常順利。龍輝報上姓名、年齡、境界,徐凌宇則由龍輝代為回答。當問到林青仙的境界時,龍輝猶豫了一下,謹慎地答道:“師父他老人家……修為深不可測,晚輩……晚輩不敢妄測。”
劉斌站在一旁,聞言并未追問,只是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負責登記的官員也不敢多問,只在林青仙的境界一欄,謹慎地填上了“未知”二字。
很快,兩枚冰涼的、約莫半個巴掌大小、由某種黑色金屬制成的銘牌交到了龍輝手中。銘牌正面刻著復雜的符文和“鐵巖衛城錄籍司”的字樣,背面則分別刻著“龍輝,天驕初境,師:林青仙”和“徐凌宇,初學三境,師:林青仙”的字樣,下面還有一個細小的編號:丁字柒玖伍。
“每人登記費,十枚下品靈石。”官員小心翼翼地報出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