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寒氣像是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刺透了林深身上那件打了好幾層補(bǔ)丁的舊棉襖。
他伏在雪窩子里已經(jīng)快半個時辰,四肢幾乎凍僵,唯獨(dú)那雙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亮得像狼。
不遠(yuǎn)處的野蜂巢已經(jīng)被掏空,那頭黑熊發(fā)出記足的低沉咆哮,蜜蠟被它嚼得咯吱作響。
它吃飽了,慢悠悠地轉(zhuǎn)過笨重的身軀,拖著明顯不太利索的左后腿,一步一頓地沒入更深的山林暗影里。
林深緊緊握著懷里那桿老舊的火銃,冰冷的鐵器仿佛和他凍得發(fā)木的手指長在了一起,但他最終還是沒有扣動扳機(jī)。
父親過世前最后一次帶他進(jìn)山,曾指著一頭刨食的野豬對他說:“夜林子里打獵,最忌諱心急。你看它,一門心思都在吃上,但凡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耳朵立馬就豎起來了。打熊更是如此,要看它的勢。它要是警覺得很,時不時回頭張望,那你槍聲一響,它受了驚,第一反應(yīng)就是朝你這動靜源頭撲過來,那叫尋死。你得等,等它吃飽喝足,徹底放松,抬腿邁步的那一剎那,重心全在前腿上,后腿還沒跟上,這時侯打它,它想轉(zhuǎn)身撲你都難,才是咱們活命的機(jī)會?!?/p>
父親的話就像刻在骨頭里一樣。
他死死盯著黑熊消失的方向,將那條微微傾斜的山路和周圍幾棵奇形怪狀的老樹一并記在心里,然后才像融化的雪水一樣,悄無聲息地從雪窩子里滑出來,借著樹影的掩護(hù),迅速撤回了屯子。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一層薄霜給屯子里的屋頂都鍍上了銀邊。
蘇晚挎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包路過林家,一眼就看見蹲在門口石階上的林曉梅。
小姑娘正拿著一截黑乎乎的炭塊,在一塊撿來的破木板上費(fèi)力地比劃著,小臉蛋凍得通紅。
“曉梅,寫作業(yè)呢?”蘇晚放輕了腳步,在她身邊蹲下。
林曉梅看到她,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想把木板藏起來。
蘇晚卻溫柔地握住她的小手,呵出一口熱氣給她暖著,柔聲說:“這是‘天’字,最后一捺要拉長一點(diǎn)才好看。來,我教你拼音,‘t-i-an’,天?!?/p>
她的聲音清脆好聽,像山里的黃鸝鳥。
林曉梅仰著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記是向往。
蘇晚笑了笑,從自已的布包里掏出兩支嶄新的鉛筆,筆桿上還印著紅色的五角星。
“這是上次去鎮(zhèn)上,學(xué)校老師多給的,你拿著?!?/p>
曉梅看著那兩支鉛筆,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小手攥著衣角,半天說不出話,最后才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擠出兩個字:“謝謝……姐姐。”
蘇晚摸了摸她的頭,走進(jìn)低矮的土坯房。
屋里光線昏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和霉味混雜在一起。
林母躺在炕上,臉色蠟黃,氣息微弱。
蘇晚走到炕邊的藥罐子旁,伸手一探,里面冰涼,空空如也。
她心頭一沉,輕聲問:“嬸子,林深哥昨晚沒回來?”
林母費(fèi)力地?fù)u了搖頭,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天不亮就回來了,沒待一會兒,又進(jìn)山了……我這身子骨,就是個拖累,把孩子往死路上逼啊……”說著,便忍不住咳嗽起來,每一聲都像是要把心肺咳出來。
林深此刻正站在屯子西頭的供銷社里。
他從懷里掏出那桿老火銃,小心翼翼地放在柜臺上,然后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
柜臺后面,趙會計(jì)戴著一副油膩的黑框眼鏡,正低頭用算盤噼里啪啦地算著賬,眼皮都沒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