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 第709節(jié)（第1頁）

“家父身為江南門閥魁首，一步步背離支撐他獨攬大權(quán)的世家大族，一次次在面臨抉擇時站在先帝那一邊。你們總是將北伐掛在嘴上，然而過去一百多年的時間里，北人是如何欺壓南人的？想我身為李道彥的長子，錦麟李氏的承繼之人，連參加一場安穩(wěn)的會試都是奢望，更遑論其他人？就算你們能北伐成功，大齊天子君臨河洛，又如何？”

李適之臉上浮現(xiàn)嘲諷的笑容，冷厲道：“又要回到持續(xù)百年的格局？又要重現(xiàn)北人凌駕于南人之上的場景？憑什么呢？”

“我能理解你心中的憤恨，亦能接受你反對北伐的緣由，說到底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待問題的立場自然不同。”

陸沉語調(diào)平和，繼而話鋒一轉(zhuǎn)道：“但這不是你窺伺皇權(quán)的理由，無論先帝還是李宗本，對老相爺和你乃至整個錦麟李氏，從始至終沒有半分虧欠。你們李家能夠從江南世族之中脫穎而出，本就是先帝給予老相爺?shù)幕貓蟆！?/p>

李適之垂首低眉，良久之后才說道：“成王敗寇罷了。”

陸沉搖頭道：“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成功的可能。”

這一次李適之卻沒有反駁，或許是因為先前陸沉耐心地聽他講述那些陳年舊事，亦或是陸沉最初那番讓他吐血的凌厲言辭，讓他放棄繼續(xù)做口舌之爭的打算。

他略顯蕭索地抬起頭，緩緩道：“其實我知道你今天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陸沉道：“說說看。”

“雖然你是我最痛恨的對手，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性情一定能成大事，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年輕人常有的驕狂和忘形，所以你肯定不會特意跑來這里只為羞辱我，這對你來說是浪費精力的舉動。”

李適之漸漸流露出頹唐的情緒，語調(diào)也變得沉郁：“事到如今，我沒有必要再隱瞞，因為無論如何都是一死。”

陸沉定定地看著他。

李適之迎著他的注視，坦然道：“我沒有謀害先帝，桂秋良看到的都是假象，我只是用了一些手段讓他相信，他沒有盡到自身的職責(zé)，導(dǎo)致先帝被人謀害病情加重。先帝之死，一方面是因為他常年操勞過度，另一方面則是他為了誘使景國君臣上鉤，沒有維持更加穩(wěn)妥的治療方法。至于大皇子的死，固然會讓先帝心痛，卻不至于讓他因此放棄醫(yī)治。”

這就是陸沉來此的真正原因。

李適之輕嘆一聲，略顯不解地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何執(zhí)著于此，就算我謀害了先帝，你知道后除了增添憤怒又能如何？就算你百般折磨凌虐，于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陸沉淡淡道：“老相爺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一名襁褓中的嬰兒。”

李適之面色劇變，猛地坐直身體。

陸沉繼續(xù)說道：“你那個最小的孫子，只有三個月大的孫子。老相爺留信給我，這個嬰兒與你不會有任何瓜葛，他如果能平安長大，會是你某位堂兄弟的后代，與弒君罪逆李適之無關(guān)。等他長大后，他會無數(shù)次唾棄你這個李家的罪人，因為你讓錦麟李氏淪為千夫所指，百年內(nèi)再無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李適之這時怎會不明白，如果他對先帝做了那等事，以陸沉的脾性絕對不會心軟，哪怕李道彥承諾這個嬰兒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陸沉也不會容許李適之的血脈流傳下去。

“還有，崔余死了。”

陸沉站起身來，將崔余的遺言說了一遍，看著李適之蒼白如紙的面龐，面無表情地說道：“可惜那么多俊杰，盡皆因為你愚蠢的野心而死，這大概就是人世間最荒唐、最悲哀、最可恨的事情。”

說罷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朝牢房外走去。

李適之怔怔地看著前方，仿佛沒有察覺陸沉的離去，沒有聽到牢門再度上鎖的聲音。

無數(shù)畫面在他腦海中閃現(xiàn)。

春風(fēng)得意少年時，坎坷曲折功名路。

四十九年人生，三十二載風(fēng)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