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像個泡沫,只能短暫地停留。
現在真要從頭說起了,只行發現,自己能記得的其實也不多了。太多太多的細節都已在漫長的時間里被消磨掉了。
許多人的臉也都已經模糊了。
肖淳不耐煩地“嘖”了聲,看起來是要親手掰開他的腦袋自己找答案了,只行一縮肩膀,聲音沙啞地道:“我說。”
肖淳停住。
只行動了動喉嚨,艱難道:“我確實是在關卡里出生的,我算運氣好,我爹娘進來的時候不僅他們,還有家仆也一起進來了,單智說,當時他們是在逃難。”
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無數貴族爭相逃離,改名換姓,不敢再提舊稱。
他的爹遣散了家里的姨娘,只帶著一些家仆和最寵愛的小娘逃離,也就是自己的生母。
離家的那天,天氣非常糟糕,他們趁夜離開,沒敢帶多少金銀,指望著留在府上的金銀古董能讓追兵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他們。可后來,他們還是被追兵追上了,當時小娘已有了身孕,他爹便主動下了馬車,讓家仆帶著小娘離開。
而變故也就在那一刻發生了。火把照亮黑夜,破空而來的箭矢穿透了他爹的xiong口,此后又接連穿透了他爹的腹部、大腿、臂膀。
他爹倒在了血泊里,小娘令人停馬,捧著肚子大哭跑來,說要一家人死在一起。
眼見情形如此,其他家仆四散逃開,跟著小娘沖回來的,只有唯二兩個家仆,他們世代為家奴,以自己身為此家人而自豪,從未想過要獨活。
主子死了,若自己茍且偷生,往后下了九泉也怕是要被族人敲破腦袋,此后輪回都不一定能成人了。畢竟這是叛主,是無法被饒恕的。
也是這時候,他們一行四人加肚子里的孩子,一齊進了關卡。
“我出生的時候,爹早就死了。”只行道,“小娘受不了無盡的循環,直接瘋了,我是被單智二人養育長大,他們誓要對得起我爹,必帶著我從關卡里通關離開,可關卡注意到了我,它從未見過有生命在這里誕生,它向來只從他人身上剝奪能量,卻從未有過自主誕生的能量,于是它給了我很大的權利。”
“你可以當作是做實驗。”只行道,“它也想知道,如果在它的世界里,生命可以自主產生,能量可以靠自我供給,它是否就能永不再沉睡。”
只行道:“單智說過,最早的時候,我根本不用任何食物為生,我是通過吸取關卡能量維持性命的。但這也有代價,我的發育變得很遲緩,大腦、語言發育都比正常人更慢,以至于我記事時已快六歲,真正能流暢對話是八歲,他們不知道我的智力發育有沒有因此受到影響,至少目前看來,我還不算是個弱智,但會不會本應很聰明卻成了個庸俗的普通人,這點永遠也無法知曉了。”
沒有什么是比永遠無法知曉的答案更加折磨人的。
單智和老者是為家奴,對主子的期待很高,從他們的形容里,只行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很厲害的人。家族里子嗣眾多,父親卻聰慧能干、機敏圓滑,即使在眾多子嗣里也非常突出,是被寄予厚望的存在。
可那個時代令他無法發揮自己的優勢,只能四處躲避,而自己的生母,雖只是姨娘,卻也聰慧勤勞,知禮通事,其背后家族早已沒落,家徒四壁,無依無靠,這才被他爹買來做了姨娘,而她也是親爹眾多姨娘里,唯一識得字的。
親爹親娘都不差,而他呢,六歲才能記事,八歲才能說話。這如何不讓兩個家奴失望難過呢?他們總忍不住去設想:若他在外面正常出生,會否也一樣聰明絕頂,是全家族的希望?
只行就背負著這永遠無法知曉的答案,持續地被懷疑、質疑、否定。單智他們自然不是故意的,但只行能感覺到他們的不滿意,無論自己做什么,永遠也無法讓他們滿意,而單智更曾言,或許他就不該出生。
如今老者去世,臨了的感慨仍是不該留下他。這如何不算是對只行這個人徹底的否決和無視呢?
只行說肖淳未被肖家人看見,無論怎么做,也繞不開其本身的身份不被認可。
而他自己則完全相反,卻又殊途同歸。他的身份是被絕對認可的,兩位既是奴又是撫養者的人為他傾盡一生,卻始終又懷疑著他,不認可他。認為他若是正常出生在外,或許會比現在更好,認為他吸食關卡能量長大,其靈魂早已被侵蝕,有了污點。
“當然了,他們的能力也很強,但代價也很大。他們要得到這樣的特殊能力,比普通人還要再難一些,因為他們必須向關卡證明,他們是最適合的撫養者。否則,關卡就會剝奪他們的撫養資格,讓他們忘卻我。為了我,他們付出了很多很多,這也是毋庸置疑的。而在他們闖關期間,我會暫時被關卡放在‘雀屋’里,那是個特殊的地點,就是我那日關你和于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