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謝緣覺已診斷完那婦人的手腕之疾,道:“你從前織布必是從早到晚,幾乎不停不歇,太過勞累才會導致的疼痛。待會兒你隨我去藥鋪買幾味藥,你將它們搗爛成汁,每日兩次涂抹在手腕上,大概七八日,便可痊愈。”
那婦人道:“那診金和藥錢……”
謝緣覺道:“你方才的笑容很好看,便抵了診金和藥錢吧。”
謝緣覺說的是實話。
那是一種極富生命力的笑容,唯有市井之中的老百姓們才能擁有的蓬勃生命力。
須臾,一行三人便到了附近不遠的藥鋪,買完藥,那婦人對著她們連聲道謝,只道謝緣覺是觀音菩薩轉(zhuǎn)世,隨后告別,已至正午。她們就近找了家酒樓,然而用過飯以后,凌歲寒猶未起身,手握著空杯,不知在想著什么,良久才低聲開口道:“你為什么一定要問得那么細呢?”
“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謝緣覺淡淡道,“我出身大崇皇室,但對現(xiàn)如今的大崇朝廷與民間都絲毫不了解,這說不過的。”
凌歲寒道:“可你即便有所了解,也改變不了什么,反而……反而會讓你更加痛苦。”
這種痛苦不僅僅是心底里的情緒,更是身體上的病痛。
謝緣覺道:“這兩日你問了那么多百姓近日是否有受到惡人欺凌,其實也只能幫他們一時,幫不了他們一世,對嗎?那你為何還要問呢?”
凌歲寒啞口無言。
“你知道我在幼時最喜歡我朋友什么嗎?”謝緣覺遽然轉(zhuǎn)移話題。
這讓凌歲寒頗感糊涂:“你幼時?”
“是啊,我幼時只有那么一個朋友。”
“你不是說……你在童年時候體弱多病,幾乎不能離開王府嗎?如果那時你便能時常外出,多交幾個朋友,或許你也不一定……不一定最喜歡她。”
謝緣覺搖頭,毫無遲疑地搖頭。
“無論我有多少個朋友,我最喜歡的一定還會是她。從前我一直沒有告訴她,她的光明坦蕩,她的勇敢無畏,其實也是我那時候勇氣的來源。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她都會選擇自己面對承擔,永遠不會逃避。”謝緣覺唇角漸漸浮現(xiàn)一抹微笑,“生命珍貴至極,所以我想要清醒地活著,我想要清醒地了解更多人間的真相。”
哪怕清醒的代價是痛苦。
凌歲寒聞言大震。
有一點,謝緣覺說得極對,凌歲寒的的確確是不喜歡逃避的性子,甚至可以說是厭惡逃避。不管前路布滿多少荊棘,只要是她自己選擇的路,縱然刺得她滿身鮮血,她都不會停下,不會轉(zhuǎn)彎。
——偏偏如今面對舍迦之事,唯獨如今面對舍迦之事,我居然選擇了逃避。
——我居然做了自己從前最厭惡的事。
而逃避是永遠不會有結(jié)果的,自己本是希望舍迦今后的人生能夠平安喜樂,可若是雙方之間這般不坦誠,互相隱瞞,到最后或許反而事與愿違。凌歲寒動了動唇,好半晌才吐出一個字的聲音:“我……”
可惜話未說完,忽聽遠處有人喚了她與謝緣覺一聲。她側(cè)首望去,只見常萍帶著兩個陌生男子從酒樓大門口走到她們的座位邊,呼出一口氣:“我找了你們許久,可算把你們找到了。”
凌歲寒奇道:“找我們?”
“主要是找謝大夫。”她說著頗有幾分憂慮回首看了看那兩名陌生男子。
“這位便是謝緣覺謝大夫了吧?小人乃是賀相公府上的仆役,奉賀相公之命,請謝大夫上門一敘。”他們自稱仆役,但身著綾羅錦繡,衣著打扮比普通百姓不知富貴多少,對謝緣覺的態(tài)度十分恭敬,“謝大夫請放心,是定山派的玄鴻道長向我們相公推薦了你的煉丹之術(shù),我們相公才欲見你一面。”
謝緣覺了然。
這件事,望岱已與她詳細談過。
只是望岱等人知曉她的縣主身份,又見她重返長安已近百日,卻始終在民間市井居住,未回王府享福,猜測她應是更愛江湖的自由,不愿受所謂的榮華富貴的束縛。要她為圣人獻藥,豈不是讓她自投樊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