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那支筆反而像有靈魂似的,在謝緣覺的手中,如行云流水,漸漸在紙上勾勒出一人眉目。
她的筆又遽然一頓,騰地站起身來,盯著那畫中之人,滿眼不可置信。
為什么……為什么適才自己腦海中明明誰都不曾出現,然而一旦落下筆,自己畫出的卻是凌歲寒的模樣……
電光石火之間,與凌歲寒相遇以后種種的經歷,還有那平日里凌歲寒的一言一行與一舉一動,都如海浪潮水般全部涌進了謝緣覺的腦子里,似菩提頓悟,令她的靈臺瞬間清明。
我早該明白的……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苦求所謂的證據,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早該明白的……“啪”的一聲,謝緣覺手中毛筆落地,心口劇烈地疼痛了起來,仿佛千萬支銀針同時刺入她的心臟,她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后退了兩步,身子一軟,摔倒在地,背脊撞上角落的柜子。
房門外的凌歲寒陡然聽見屋內傳來的悶響,臉色一變,迅速起身推開門,一眼望見蜷縮在角落里的謝緣覺。
“舍迦!”她驀地奔了過去,半跪在謝緣覺跟前,不知所措,“你這是怎么了?”
謝緣覺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抬眸凝視凌歲寒須臾,倏然伸手抱住了她。
剎那間,仿佛天地皆無,凌歲寒只聽見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如雷鳴一般清晰。
她不知謝緣覺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更不懂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事,呆滯半晌,才終于回過神來,也才終于察覺到謝緣覺的身體肌膚冰涼得猶如一塊寒冰。于是她同樣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將謝緣覺擁入懷中。
殘玉歸來疑云起,再繪圖畫真相露(五)
因為修煉阿鼻刀法的關系,凌歲寒的身體肌膚如火般滾燙,謝緣覺靠在她懷中,好似在靠在一爐炭火旁,漸漸感覺到回暖。
“我衣囊里有……有一瓶……”
還不待謝緣覺把話說完,凌歲寒已迅速用左手從她衣囊取出一個小瓷瓶,將瓶中的水玉明心丸喂到謝緣覺唇邊。之前凌歲寒已不止一次親眼看謝緣覺服過此藥,是以認得它的樣子。
喂完藥,她將藥瓶放了回去,又用自己僅存的那條手臂攬住謝緣覺,待對方呼吸稍稍平穩一些,才輕聲道:“你剛才到底怎么了?”
謝緣覺說話聲音仍是有氣無力:“病情復發而已,不是第一次……服過藥便好,你用不著擔心。”
舍迦身患頑疾,這是凌歲寒早就知道的事,但即使是她病情復發,也總應該有個由頭,不大可能無緣無故地突然發作。今日舍迦只看了一個病人,來回路程又都是坐的馬車,應該不至于太勞累?凌歲寒思來想去,只能想到她的心疾,據慈舟法師所言,只要舍迦平時情緒稍有波動,病癥便會加重。
這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都是自己害得她如此,凌歲寒又恨起自己,緊緊地咬住下唇,幾乎咬出一點血來,才徐徐開口道:“你是想到了什么?”
謝緣覺沉默一陣,方道:“我剛才在畫畫。”
“畫?什么畫?”
“你之前看過的那幅畫,那天夜里我們四人都在曇華館的情景。”謝緣覺依然偎在凌歲寒的懷中,“我看著阿螣的舞,看著重明的飛花扇戲,不知不覺想起很多事,想起阿螣和重明的身世經歷,忽然有些難過……”
舍迦本就敏感又多情,所以凌歲寒相信了她這個解釋。
豈料下一瞬,謝緣覺倏然又問道:“那你呢?”
“我?”
“我發現你們三人之中,目前我對你的經歷最不了解。”
凌歲寒有點慌:“你知道我師君是誰,也知道我是哪兒的人,還要了解什么?”
“那天你給我們看了你的過所文書,你是鄔州古蒼郡赤河縣人氏。當年鐵壁城一戰大敗,西蕃軍趁機在赤河縣中燒殺搶掠,害死無數百姓,這是你仇恨馬青鋼的理由,也是你之前殺了馬青鋼的理由。”謝緣覺這會兒連說話也是覺得累的,她頓了頓,稍稍歇口氣,才繼續道,“但你的父母親人,應該不是死在那場災難里的吧?”
凌歲寒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重提此事,怕露出馬腳,只能順著她的話:“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