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的病——”顏如舜與尹若游異口同聲,聲音碰撞在了一起,遂又頓了頓,顏如舜眼神示意尹若游先說,尹若游才接著道:“可你的病看起來并沒有痊愈。不是說九如法師醫術高明,這天下沒有她治不好的病癥嗎?”
這語氣里充滿明顯的、毫不掩飾的關心。
謝緣覺心弦一動,心口在剎那間微微發疼,她唇邊卻浮現微笑:“已比幼時好了許多,只要我再調養三四年,就能與常人無異。”
顏如舜放下心,再問道:“那你為何又說今后也不會再回睿王府?睿王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嗎?”
尹若游道:“做江湖人可比做皇室縣主自由得多。至少不會像謝麗徽那般,被隨隨便便指婚,嫁給一個自己不認識的臭男人,困在深宅里一輩子——所以你干脆舍棄縣主的身份,即使來到長安,也不和你父親相認?”
本來顏如舜的問題,謝緣覺一時答不上來,正要趕緊編一個借口,忽聽見尹若游已為自己找到理由,她自然立刻點點頭,隨后若有所思,忍不住琢磨起尹若游的話。
她是注定早逝之人,因此包括婚姻在內的等等瑣事壓根就從來沒有在她的腦子里出現過。然而今日尹若游這一番話如同在她的心湖投下一顆小石子,她承認對方說得不錯,倘若自己無病無災,在這個年紀必定已經開始議親——如果她一直待在長安,始終以“宜光縣主”的身份活在父親的庇佑下,朝廷皇室的庇佑下,或許她會選擇順從;但自從離開了那富貴又拘束的睿王府,盡管長生谷偏僻,不在紅塵之中,卻也是一方完全不同于長安的別樣天地,何況她學了醫術,有了一技之長,現在的她是完全不愿意隨便嫁人的。
即使有朝一日,上天開恩,她的病突然不治而愈,她應該會與母親兄長相認,大概也會看望一下父親,可是無論如何,她都絕不可能再接受這樣的命運。
生命,自由——這兩者若必須選擇其一,自己會作何選擇,這世上之人又各自會作何選擇呢?
先前她一直不明白尹若游為何不懼怕死亡,現如今卻漸漸有所領悟。
“舍迦?是梵語里的那兩個字嗎?”顏如舜自認為明白了她改名行走江湖的原因,便不再往別處思考,突然呼了一聲她的小字,展顏道,“你放心,這件事,我們會為你瞞著。”
謝緣覺頷首:“多謝。”
尹若游道:“你不希望我傷害你的父親?”
謝緣覺沉吟有頃,遲疑著開口:“之前你和我們談話,曾提到五年前的裴家案。你說得對,或許我父親為人是有些懦弱,在他休棄我阿母這件事上,我也怨過他……我重回長安已有多日,不曾回家看過一眼,這亦是原因之一,可是……可是他畢竟是我親生父親,我并不希望他死。況且,我大哥謝鈞與三哥謝銘自幼對我極好,我更不希望他們受到一點傷害。”
尹若游道:“我明白。既如此,我保證我不會對他們動手。”
謝緣覺道:“但凌歲寒的事……”
尹若游道:“那天我和吳昌談話,讓他誤以為秘冊在凌歲寒的手里,雖說尚知仁如今已經知曉這是我在騙他,但假作真時真亦假,在沒有親眼看到秘冊以前,虛虛實實,他也不能完全否定秘冊在凌歲寒手里的可能,所以他暫時不會對凌歲寒下殺手,我們還有一些時間思考計策。”
“怕只怕……”謝緣覺依然憂心,“他會為了秘冊對凌歲寒嚴刑拷打。”
顏如舜蹙眉道:“如果她被關在鐵鷹衛,我倒是能去看看她,但我猜尚知仁和胡振川他們不會那么傻……看來目前我們首先要弄清楚她究竟被囚何處。”
嚴刑未屈心如鐵,浴血無前不顧身(二)
一具比人更高的鐵刑架,凌歲寒一只手與兩只腳都被鐐銬緊緊鎖住,腰上還纏了兩根鐵鏈,將她完全扣在了刑架上。
她身上的幾道外傷,已有大夫為她上藥處理,可惜對方的醫術實在比不上謝緣覺,血是止住了,疼痛是半點也未得到緩解。她忍不住默默腹誹了一句,目光四望,觀察起四周地形。
天下的牢房倒都差不多,陰暗潮shi骯臟逼狹,仿佛連空氣都是渾濁的,凌歲寒還在其中聞到一點血的味道。
不知是曾經誰的血?
但她可以肯定,此處絕非鐵鷹衛的大牢,守衛顯然比鐵鷹獄更加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