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緣覺很少說謊騙人。
先前凌歲寒問她是否認識長生谷的九如法師,她只需要搖搖頭,說一句“略有耳聞,但從不認識”,倒也不算太難。但此時要她主動編造一個謊言,并且接著回答解釋顏如舜的多個問題,她底氣未免有些不足。顏如舜心底的疑惑越來越多,終于霍地停下腳步。
“依謝娘子所言,那傷者應是被他人所傷,現在還不知行兇者是誰,萬一有人不辨是非,又將這件事栽贓到你身上,你的麻煩不就更多了嗎?我勸謝娘子還是找到街上巡邏的金羽衛,請他們帶那傷者前往醫館吧。”
說完她不再與謝緣覺同行,當下轉身,足尖在地面微微一點,黛青色的衣袖在春風里揚起,背影逐漸變小,不過一小會兒的時間便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同一時刻,凌歲寒已進入破宅里的那間破屋,四下里望了一望,鬼影子也不見一個,正心忖是否是自己太過多疑,遽然間墻邊那張床榻引起她的注意,她略一思索,旋即走了過去,而后只聽“吱呀”一聲。
房門被推開,凌歲寒下意識回過頭,顏如舜在頃刻間掠到了她身邊,擋在了那張床榻前,眉目帶笑:“我剛剛還以為我屋里來了小偷,真沒想到原來是凌娘子你。你回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凌歲寒半點也不慌張,泰然自若道:“我本已打算走了,但路上忽想起我還沒謝過你的借宿之恩,所以來找你告個別,哪知你卻不在這兒。”
“這宅子如此破舊,我除了讓你們在此住上一晚,也沒再做別的事,哪里說得上什么恩不恩的?江湖廣闊,緣來緣散,一次偶然相逢你也不必記在心上,我們還是就此別過吧,慢走不送。”
凌歲寒點點頭,仿佛很贊同她的后一句話,偏偏腳步仍然不動,低首看向地面道:“剛才我身上有東西好像落在了地上。”
“什么東西?”
“一個玉墜,大概是不小心滾到了床下,介意讓我找找嗎?”
顏如舜想了一想,蹲下身,俯首往床底一瞧,不可避免迎上彭烈的目光,那張極其平凡普通的面孔也就在這一刻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彭烈眼前。剎那間,彭烈睜大瞳孔,張大嘴巴,若非因為他穴道被封,口不能言,看他模樣似乎是要忍不住驚呼出聲。
片刻后,顏如舜又站起身來,搖搖頭道:“我沒看見什么玉墜。那是很貴重的東西嗎?不知哪家商鋪有賣,既然是在我這兒丟失,我也應負責任,明日我再買來相同的玉墜賠給凌娘子如何?”
她如此言語舉動,擺明了這張床下面藏著古怪。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凌歲寒本不想再繼續與她進行言語上的試探,而是直截了當越過她,將床底藏著的人給拖出來,又想若真要如此做,她們雙方恐怕十有八九得要打上一架。
對方武功深淺如何,目前暫且不知,然而是低手的可能不大,要贏過她,或許須得阿鼻刀出鞘。
凌歲寒的的確確已經握上了自己腰間長刀的刀柄,旋即心下一凜,意識到自己此刻對重明已很是憤怒。
前日她面對彭烈之時,便完全不曾如此憤怒。
畢竟這世上的惡人多得是,只要沒當著她的面做下傷天害理的事——彭烈是想做卻沒能做成——她的情緒還沒那么容易被他們影響。但是顏如舜不同,昨日她初到長安,在客棧聽人說起金鳳凰的故事,對這位傳說中只劫惡人的俠盜頗為欣賞,哪知傳言不實,所謂的俠盜竟也和彭烈這等惡賊同流合污,她心下自然不免失望。
而這種失望轉為怒意,她的刀一出手,必定是殺招。
這是到時候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了的。
但目前,她還不能完完全全肯定對方與顏如舜絕對就是同一人,縱使真是同一人,她沒搞清楚對方究竟為何要救走彭烈,真相不算完全明了,她并不想真的殺了對方。
沉默良久良久,凌歲寒的左手終于松開刀柄,眉上已覆了一層寒霜,冷冷問道:“謝緣覺呢?”
察覺到對方眼中閃過的殺氣,顏如舜的笑容依然明朗:“她應該也已經回來了吧?方才我聽見了院子里似乎有腳步聲。”
凌歲寒轉身走到門口,果然望見前方院里佇立著的彩裳女郎。
接下來應該如何做,倒是可以與謝緣覺再商量商量。凌歲寒遲疑微時,回首向顏如舜望上一眼,終究還是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