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村東頭虞家院子里已經忙碌起來。
大哥虞建國正吭哧吭哧地劈著柴,二哥虞建軍蹲在地上比劃著幾根剛砍回來的粗樹干,盤算著窩棚怎么搭更結實。
三哥虞建設則被趙金鳳指使著去自留地里拔蘿卜,準備一家人的早飯。
虞緹早早起了身,用冷水仔細洗了臉。鏡子是沒有的,只就著水盆模糊的倒影,將烏黑的長發分成兩股,編成兩條干凈利落的麻花辮垂在胸前,額前幾縷碎發被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角。
她換上了自已最好的一件衣裳——一件半舊的、洗得發白的碎花小褂,藍色的褲子膝蓋處打著補丁,卻漿洗得干干凈凈。
這身打扮,樸素到了極點,卻因她過于出眾的容貌和那份沉靜的氣質,生生透出一種別樣的清麗。
她蹲在灶臺邊,動作麻利地幫趙金鳳燒火、攪動鍋里的玉米糊糊。火光映著她沉靜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
“趙姨,”虞緹的聲音不高,帶著恰到好處的商量口吻,“待會兒我去公社小學報到,妞妞……能不能麻煩您照看半日?我晌午前盡量趕回來。”
趙金鳳正往鍋里撒著咸菜疙瘩絲,聞言動作頓了頓。照看孩子?還是個剛死了爹、怯生生的小丫頭片子?她心里是一百個不情愿,覺得麻煩又晦氣。
但目光觸及虞緹那張沉靜美麗的臉,想到她即將到手的二十塊月工資,再想到昨晚丈夫和繼子們的態度,那點不情愿又被壓了下去。
她扯出一個笑:“行,你去吧。孩子放家里,有我呢。不過……”
她話鋒一轉,帶著點提醒的意味,“緹丫頭,你這工作可得上點心,公社小學不比咱村里,規矩多著呢。你這剛去,又是……這么個情況,更要謹言慎行,別讓人抓了話柄。”
“我明白,謝謝趙姨提醒。”虞緹應道,語氣溫順,聽不出情緒。
早飯是粗糙的玉米糊糊、咸菜絲和幾個雜面窩頭。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虞老根看著女兒,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默默把碗里稠點的糊糊撥到虞緹碗里一點。
三個哥哥埋頭吃飯,眼神交流間都帶著對妹妹的擔憂。
趙金鳳則不停地給自家兒子建業和小芳夾咸菜,生怕他們少吃一口。
妞妞坐在虞緹身邊的小板凳上,捧著一個豁口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糊糊,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著陌生的環境,只有在虞緹低聲安撫她時,才會稍稍放松一點。
匆匆吃完,虞緹將妞妞抱到趙金鳳跟前,蹲下身,理了理女兒有些亂的頭發,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妞妞乖,跟姥姥在家,娘去上班,晌午就回來。要聽姥姥話,知道嗎?”
妞妞癟著小嘴,大大的眼睛里瞬間蓄記了淚水,小手緊緊抓著虞緹的衣角,卻強忍著沒哭出聲,只是用力地點點頭,那副小可憐又格外懂事的模樣,讓旁邊的虞老根和虞建國都看得心里發酸。
“妞妞真乖。”虞緹親了親女兒的臉頰,站起身,不再猶豫,拎起那個裝著高中畢業證和大隊證明的小布包,走出了虞家院門。
清晨的黃土路帶著涼意,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
陽光金燦燦地灑下來,驅散了夜的寒涼。
虞緹腳步不快,卻異常沉穩。她需要時間整理思緒,觀察環境,規劃路徑。
這個叫紅旗公社的地方,地處北方,典型的七十年代農村風貌。
土坯房是主流,偶爾能看到幾間半磚半土的房子,已經是富裕的象征。青磚大瓦房?那簡直是傳說中的存在。
遠處田地里,已經有社員在勞作。路上遇到幾個早起的村民,看到虞緹,眼神都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通情和一絲絲……驚艷?然后便是低聲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