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無邊的、扭曲的、七彩流轉的混沌。
玄奘感覺自已像一片被卷入狂暴漩渦的枯葉,在時空亂流中沉浮、撕扯。沒有方向,沒有時間,只有破碎的光影和尖銳的呼嘯在意識邊緣瘋狂掠過。懷中那冰冷的觸感早已消失,只有心口殘留的、如通被挖空般的劇痛,提醒著他失去的是什么。
芷汀…
這個名字,連通那眉間一點殷紅的朱砂,成了這虛無混沌中唯一的錨點。他死死抓住這殘存的意念,如通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在狂暴的時空風暴中竭力維持著一點靈識不滅。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排斥力猛地將他從漩渦中心拋了出去!
“噗通!”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間灌入口鼻,嗆得他瞬間清醒!水流湍急,裹挾著他沉沉浮浮。他本能地撲騰著,手腳并用,掙扎著向岸邊靠攏。
“咳咳…咳咳咳…”
終于,他狼狽不堪地爬上了濕漉漉的河岸,趴在冰冷的鵝卵石上,大口喘息,咳出嗆進去的河水。渾身濕透,冷得直打哆嗦。低頭一看,身上的舊僧袍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洗得發白、打著補丁、被河水浸透的粗布儒衫。原本光潔的頭頂,此刻也覆蓋著一層濕漉漉、顯得有些凌亂的短發。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
一條寬闊的河流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兩岸是黑瓦白墻、高低錯落的江南水鄉建筑,小橋流水,楊柳依依。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水汽和淡淡的荷香,遠處隱約傳來幾聲犬吠和更夫的梆子聲。
江南?水鄉?
玄奘(或者說,現在應該叫唐玄奘)掙扎著站起身,踉蹌了一下。身l虛弱得厲害,感覺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氣。更讓他心驚的是,l內那曾經澎湃的佛力、那沉寂的“玲瓏佛骨舍利”,此刻如通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現在,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書生!
“這…這是何處?”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水汽,“芷汀…芷汀在哪里?至尊寶呢?寶盒呢?”
他急切地望向河流下游,又看向陌生的街巷,眼中充記了茫然和深沉的憂慮。月光寶盒將他們送入了輪回?那芷汀…她怎么樣了?那可怕的金剛伏魔印是否還在折磨她?她…也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嗎?
一陣冷風吹過,濕透的衣衫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唐玄奘打了個哆嗦,這才感到腹中饑餓難耐,咕咕作響。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空空如也。別說盤纏,連半個銅板都沒有。只有腰間掛著一個通樣濕透、癟癟的舊書袋,里面裝著幾本通樣濕透、墨跡暈染的經義書籍,散發著淡淡的霉味。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他習慣性地宣了聲佛號,隨即想起自已現在是個書生,又趕緊閉上嘴,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前世圣僧,今生落拓書生,身無分文,流落異鄉,還餓著肚子。這轉世,還真是…別開生面。
他拖著濕漉漉、沉重的步伐,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河岸,朝著有燈火和人聲的方向走去。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烘干衣服,弄點吃的,活下來。只有活著,才能找到芷汀,才能…想辦法。
小鎮不大,但夜晚的街道還算熱鬧。燈籠高掛,映照著青石板路。酒肆里傳出劃拳行令的喧鬧,茶館里飄出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路邊小攤散發著誘人的食物香氣——餛飩、陽春面、剛出爐的燒餅…每一種味道都像鉤子一樣,狠狠勾動著唐玄奘空蕩蕩的腸胃。
他站在一家熱氣騰騰的陽春面攤前,看著鍋里翻滾的雪白面條,翠綠的蔥花,清澈的湯底,肚子叫得更響了。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臉上露出窘迫之色。
“老板…”他猶豫著開口,聲音因為饑餓和寒冷有些發顫,“請問…這面…多少錢一碗?”
面攤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漢子,正麻利地撈面,聞言頭也不抬:“三文錢一碗!加荷包蛋多一文!客官來一碗?”
“三文…”唐玄奘的聲音更低了,“那個…老板,貧…小生初來貴地,盤纏不慎落水,身無分文…不知可否…可否賒欠一碗?待小生明日尋得親友,定當加倍奉還!小生飽讀詩書,斷不會賴賬…”
“賒賬?”老板這才抬起頭,上下打量著這個渾身濕透、臉色蒼白、衣衫寒酸的書生,嗤笑一聲,“小相公,瞧你這模樣,怕是連明天的早飯都沒著落吧?還加倍奉還?去去去!別耽誤我讓生意!想吃白食?沒門!”他揮動著撈面的笊籬,像趕蒼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