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英冷眼旁觀,這才明白,為何馬文才的名字沒有作為大文豪流芳千古。而且她發現馬文才這家伙的生意頭腦很不錯,經營手段倒是頗得幾分現代商學的精髓。
就這樣,祝小英跟著馬文才,過上了雖不是大富大貴,卻無憂自在的日子。他們生了一堆小包子,小包子長大,又生了包子。而馬文才和祝小英也從男才女貌金童玉女,變成了老夫老妻,最后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頭老太,卻依然以“小英”和“文才兄”相稱,常使子女汗顏。
反觀他們的同窗,那耀眼奪目的人生卻是跌宕起伏,蕩氣回腸,一個個都可以譜成壯麗詩篇。
首先是某一天,皇帝被他的一個后妃用被子悶死,朝廷大換血,王忱死了。殷仲堪掌了權,兩度討伐朝臣起事,兵敗,又被桓玄和楊詮期逼得自了殺。桓玄自立楚王,即位,又被后起之秀劉裕拉下馬,弄死,然后以近六旬高齡即位,才僅僅兩年,便撒手西去。
劉裕重用寒門子弟,壓制士族,從此,東晉歷史上綿延上百年的門閥政治,也隨著這個朝代的滅亡而走向衰落。當年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狀況不復存在。
聽聞昔日同窗依次殞命,已經當了人家老祖母的祝小英坐在自己發明的搖椅上,烤著火,不禁發出陣陣慨嘆。那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卻終究在這浩蕩如煙的歷史長河中,曇花一現般漸漸消逝。
然而,在祝小英心里,說起殷仲堪,說起桓玄,說起劉裕,卻不僅僅是史書上的一個冰冷人名。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雖已音容模糊,卻不會忘了那曾經的朝夕相處。
猶記當年,中秋月夜,斗花草大會上熱鬧喧囂,不知是誰背上的紅牡丹,誰彈得的琵琶謠,木蘭將軍,平陽公主,一個個爭奇斗艷,卻只為了免去書院一年的打掃輪值。溫厚寬容的師兄,霸氣側漏的武夫子,多少崇羅書院的日日夜夜,最后卻都做了土。
哎!
祝小英喝了口熱茶,滿嘴留香,不禁唏噓:“介就是人生吶!”
“小英啊,來來來,又在那兒嘀咕什么呢!”這時屋里傳來馬文才的聲音,已經不復當年的清朗悅耳,卻充滿著天倫之樂的安然和祥和。
“干什么,又寫出什么東西來跟我顯擺了?”祝小英懶洋洋從搖椅上下來,走到馬文才的書案旁。
“你看,還記得當年我寫給你的,書院里窮書生和女扮男裝的富家小姐的故事嗎?昨天我從舊書架里翻出來的,今天給補齊了結尾,怎么樣?”
祝小英把書從頭到尾翻了翻,作為馬文才的腦殘粉,難得沒有給他捧臭腳:“不行,這個窮書生怎么能叫馬文才呢?而且……而且這結尾是大團圓啊!”
“咦?不是大團圓,莫非還要改成悲劇?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悲劇?”
“不行,別的可以團圓,這個故事萬萬不能!”祝小英態度堅定,“最好是兩個人都死了,化為了蝴蝶,永遠相隨。還有這個窮書生,要叫梁山伯?!?/p>
“為什么!”馬文才一聽梁山伯的名字,一把年紀居然也會炸毛。
“不為什么!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弊P∮⒉[起眼睛,盯著老公看。
“什么問題?”
“你下輩子還想不想娶我!”
“當然……當然……”馬文才沒想到老妻會突然跟自己說這樣的甜蜜話,不由羞紅了老臉,低著頭支支吾吾。
“那就聽我的!”祝小英拍板決定,然后抓過馬文才手中的筆,大筆一揮,在書的封皮上寫下書名:梁山伯與祝英臺。
隨后,兩個人看著那書名,皆陷入沉默。目光都落在梁山伯三個字上。年輕時的牽絆恩怨早已被歲月磨平,現下再看到這個名字,他們卻都有些失落。
自從當年一別,他們就再也沒有過梁山伯的音信,就好像這個人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世事變幻,也不知道昔日摯友今在何處,是否安好。
一年以后,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自民間流傳,故事的男女主人公,一個叫梁山伯,一個叫祝英臺,還有一個萬惡的太守公子,名叫馬文才。
當這本書被呈到位列三公之上的大司馬案前時,一向喜怒不示于人前的大司馬大人,卻呆呆地看著那本書,怔愣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