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振國那張胖臉笑成了裂開的饅頭,唾沫星子橫飛,指揮著人卸木頭、點數目,聲音亢奮得走了調:“快!都搭把手!老錢,你們可是立了大功了!天大的功勞啊!”
錢向東被一群干部圍著,粗糙的大手被黃振國緊緊攥著搖個不停,工分條、糧票、布票,還有一小包珍貴的紅糖和豬板油,一股腦兒塞進他懷里。
他咧著嘴,露出熏黃的牙,可那笑里,總像是摻了點別的什么,眼神時不時就往人群外頭瞟。
黃振國在想,怎么著才能弄到石油的位置!
錢向東終于從人群的縫隙里擠了出來,臉上那層客套的笑立刻收得干干凈凈,步子又快又沉,幾步就躥到了陳興平跟前。
他一把扯住陳興平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不由分說就把他往旁邊堆放雜物的僻靜角落拽。
“興平!”錢向東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煙熏火燎的沙啞,眼睛里卻閃著鷹隼般的光,直勾勾盯著他,“那油海子!你咋想的?黃振國那眼神,你沒瞅見?跟狗聞見肉骨頭似的!剛才還旁敲側擊問我北坡有啥稀罕!這功勞…這潑天的功勞,能讓他黃胖子白撿了去?”
他喘了口粗氣,下巴朝喧鬧的大院方向狠狠一努,“上報!咱得自己報上去!報給縣里!報給省里!讓上頭知道,是咱犀牛村的爺們兒,在自個兒家門口刨出來的寶!”
陳興平想了想回答,“油海子跑不了,功勞也跑不了。可這功勞,落誰頭上,大不一樣。”
他收回目光,對上錢向東急切的眼神,“嗯,不能給黃振國說具體位置,要是黃振國報上去,功勞是他的,公社的。頂天給咱村發張獎狀,分點殘羹冷炙。可要是咱犀牛村自己報到縣里,錢叔,你想過沒?”
錢向東一怔,粗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想過啥?”
“評先進大隊!”陳興平斬釘截鐵,幾個字像釘子一樣砸出來,“拖拉機!化肥!農藥!開山修路的指標!說不定…還能給村里拉上電!”
“到時候,咱犀牛村,還用得著看人臉色,求爺爺告奶奶地討這點救濟糧?還用得著娃們點著煤油燈寫字,婆娘們摸著黑紡線?”
錢向東倒抽了一口冷氣,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他腦子里像被陳興平的話猛地鑿開了一道口子,涌進來的不是風,是金子般的光!
拖拉機轟隆隆開進山溝,雪亮的電燈照亮土坯房…這畫面太燙,燙得他心口“咚咚”直跳,攥著陳興平胳膊的手都松了勁。
“對…對!”錢向東猛地回過神,激動得臉上的皺紋都在抖,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一股狠勁,“是這么個理!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功勞,必須捏在咱自己手里!上報!咱自己上縣里報!”
陳興平點了點頭,“嗯,明兒我就去城里!”
聊了兩句后。
“開飯嘍!管夠的大肉燉粉條子!白面饅頭!”黃振國叉著腰站在食堂門口,紅光滿面,聲音洪亮得能震下房檐的冰溜子。
人群“呼啦”一下涌向食堂,腳步虛浮卻帶著沖勁兒。
武奇和鄧通互相攙扶著,眼珠子直勾勾盯著食堂大門,喉結上下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