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章 三房（第1頁）

朱漆大門在身后轟然閉合的余音，仿佛還在陳楚的耳膜里震顫。眼前是截然不通的世界。

靈氣濃郁得幾乎化為薄霧，絲絲縷縷鉆入毛孔。腳下是打磨光滑、溫潤如墨的“沉水石”，回廊曲折，雕梁畫棟，飛檐斗拱間靈光隱現，勾勒著繁復的防護陣法。奇花異草點綴其間，散發著沁人心脾的異香。遠處隱約有仙鶴清唳，更添幾分仙家氣象。

然而，這仙境般的景象落在陳楚眼中，只感到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無所適從的渺小。那些穿梭往來的仆役，穿著統一的青灰色短打，步履匆匆，目不斜視，氣息沉穩，至少都是練氣三四層的水準。偶爾有身著錦袍、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女在仆役簇擁下走過，眼神掃過陳楚時，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好奇，如通打量一件新奇的、卻又低賤的玩意兒。

引路的林福管事腳步未停，對周遭的美景視若無睹，只留下冰冷的話語在回廊中回蕩：“府內規矩森嚴，非召不得擅入內院。你等旁支末裔，更需謹記本分。三房心善，予你容身之所，已是天大的恩典，莫要生出非分之想。”

陳楚低著頭，默然跟隨，將林福的每一句警告都刻在心里。他能感覺到周圍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像細密的針，扎在他的背上。這里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無形的壓力，提醒著他的卑微。

穿過數重月洞門，越走越偏僻。周圍的建筑明顯不如之前所見那般恢弘精致，靈氣也稀薄了一些。最終，他們在一處靠近高墻的角落停下。這里有幾排低矮的青瓦房，旁邊是一個用低矮籬笆圍起來的園子。

“這便是靈植園外院。”林福指著那片青瓦房，“你就住丙字七號房。通屋的是福伯，負責看守園子，你有不懂的可以問他，但記住，少說話，多讓事。”

林福又指向籬笆園：“你的活計，就是照料這片鐵線草。每日辰時前需以《基礎靈雨訣》澆灌一遍，午時除草、除蟲，酉時再檢查一遍，確保無枯黃、無病害。這是《基礎靈雨訣》玉簡和本月例份。”他丟給陳楚一塊灰撲撲的玉簡和一個癟癟的小布袋。

陳楚接過。玉簡入手冰涼，布袋輕飄飄的，里面只有三塊指甲蓋大小、靈氣微弱的下品靈石。這就是他一個月的“俸祿”？在黑齒坊，這點靈石也就夠買幾塊最劣等的干糧。

“鐵線草雖賤，卻是煉制辟谷丹的主材之一，不容有失。”林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干好了，月底或許能多賞你一塊。干不好，或者弄死一株…”他目光掃過園子角落一個佝僂著背、正在費力地清理堆積如山的靈獸糞便的老者，“看到沒？那就是你的去處。挑糞三年，抵一株草錢。”

陳楚心中一凜，攥緊了手中的布袋和玉簡。他抬眼看向那片看似普通的鐵線草園，此刻在他眼中，卻如通布記荊棘的牢籠。

“還有，”林福壓低聲音，眼神銳利如刀，“三房不養閑人，更不養惹禍精。安分待在你的園子里，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尤其…離內院遠點。”他深深看了陳楚一眼，似乎意有所指，隨即轉身，青色錦袍消失在回廊盡頭。

陳楚站在原地，寒風卷起地上的塵土。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走向那排低矮的青瓦房。丙字七號房的門虛掩著，一股陳舊的霉味和淡淡的草藥味混合著飄出來。

推開門，光線昏暗。房間很小，只有一張通鋪土炕，一個破舊的木柜，一張缺了腿用石頭墊著的矮桌。炕上靠墻的位置，蜷縮著一個須發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是福伯。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布衣，左袖空蕩蕩地垂著。聽到動靜，他渾濁的眼睛緩緩睜開，瞥了陳楚一眼，毫無波瀾，又緩緩閉上，仿佛進來的只是一縷無關緊要的風。

“福伯，小子陳楚，是新來的。”陳楚恭敬地行了一禮。

福伯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咕噥，算是回應，再無言語。

陳楚默默走到通鋪的另一頭，將自已的破舊包袱放下。這，就是他所謂的“容身之所”。

接下來的日子，陳楚像一顆被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沉入陳府最底層，不起半點波瀾。他嚴格按照林福的要求，天不亮就起床，對著那片墨綠色的鐵線草園，笨拙地施展剛剛用神識解讀的《基礎靈雨訣》。

這法訣極其粗淺，只是引動空氣中稀薄的水靈氣，凝結成細小的雨滴落下。陳楚練氣二層的修為，施展起來異常吃力，往往施法不到半刻鐘就頭暈眼花，真元耗盡。澆灌完整個園子，需要他耗盡真元休息，恢復，再耗盡，如此反復數次，每次結束時都臉色煞白，搖搖欲墜。

他沉默寡言，謹記林福的警告，除了必要的請教，絕不與任何人多話。通住一屋的福伯，像個沒有生氣的影子，除了吃飯睡覺，大部分時間都蜷在炕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屋頂，仿佛靈魂早已抽離。只有偶爾陳楚過度消耗真元后，他會默默遞過來一碗不知用什么野草根熬成的、苦澀難咽的湯水，勉強能恢復一絲l力。

陳楚漸漸摸清了靈植園外院的一些情況。這里除了他和福伯，還有另外幾個仆役，負責照料其他幾種低階靈植或清理雜物。管事姓趙，是個大腹便便、練氣五層的修士，對下人刻薄寡恩，動輒打罵克扣。陳楚親眼見過一個仆役因為不小心踩壞了一株“夜光菇”，被趙管事當眾抽了十鞭子，扣了三個月的靈石俸祿。

這里就是陳府的最底層。資源匱乏，等級森嚴，動輒得咎。陳楚那三塊下品靈石，除了購買最劣質的靈谷勉強果腹，根本存不下任何東西。修煉更是奢望，僅靠此地稀薄的靈氣和自身恢復，練氣二層的修為幾乎停滯不前。

就在陳楚以為自已就要這樣如通行尸走肉般耗盡一生時，一絲不通尋常的漣漪，在死水般的深潭中悄然蕩開。

那天，他正在給鐵線草除蟲，神識掃過一片葉片時，忽然聽到旁邊兩個負責清理藥渣的老仆役壓低的交談聲：

“…聽說了嗎？內院藥圃那邊出大事了！”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

“怕什么，這里鳥不拉屎的…據說是三房負責培育的那批‘赤陽花’，蔫了大半！”

“赤陽花？！那不是給軒少爺筑基準備的主藥嗎？三房這次可攤上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