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六年,汴京。
初夏時節,暑熱未盛。駙馬王詵的西園里,亭臺飛檐,假山疊翠,碧竹火榴,相映成趣。
8歲的蘇遁牽著父親蘇東坡的手,走在回廊斑駁的竹影中。
廊外修竹綠意森森,篩下細碎跳躍的金色光斑,灑在他俊秀的小臉上。
回廊盡頭,是一處疏闊寬敞的水榭。
水榭臨著一池碧水,池中小蓮初綻,粉白的花瓣在圓葉間半開半合,幽靜中透出生機。
水榭四面軒窗盡開,垂下的湘妃竹簾半卷,既遮了些許驕陽,又納入了記園清氣。
從敞開的窗戶望去,水榭中,人頭攢動,茶香裊裊。
“子瞻兄,杭州一別,已有兩載,今日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一聲清朗帶笑的高呼穿透花木,一名身著簇新湖藍錦袍,腰束金帶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自水榭中迎出。
高冠博帶,意態風流,一副富貴閑人的模樣,正是此間主人,駙馬王詵。
蘇遁連忙躬身行禮:“王叔叔安好!”
“好!好!兩年不見,小干兒長高了不少,芝蘭玉樹,令人見之心喜??!”
王詵一邊笑著,一邊手欠地摸了摸蘇遁頭上的小揪揪,蘇遁很是無語,卻只能不躲不閃,任他施為。
王詵,出身太原王氏,大宋開國將領王全斌之后。
因為出身高、長得帥,又才華橫溢,于熙寧二年,被先帝宋神宗招為妹婿,迎娶蜀國長公主,年紀輕輕過上了混吃等死的富貴生活。
剛成親那會,這對年輕小夫妻也是蜜里調油,直到兩人的幼子王彥弼三歲早夭,而之后,公主遲遲不能受孕。
賢惠的蜀國公主不忍丈夫無后,提出讓王詵納妾生子。
結果,本就年少風流的王詵一發不可收拾,一口氣納了八名小妾,終日與小妾尋歡作樂,甚至鬧到了蜀國公主面前,都不避諱。
蜀國公主要維持公主臉面尊嚴,不愿與小妾置氣,更不想跟丈夫離心,只能默默忍受,硬是給自已弄了個抑郁身亡。
這位駙馬在與蜀國公主的婚姻中,是個不折不扣的負心漢,但作為蘇東坡的頭號迷弟,對偶像卻是情比金堅。
平時送茶送酒送美食,筆墨紙硯更是不要錢一般送,不僅自費幫偶像裝裱書畫,還自費給偶像刻印詩集,也因為他印的《蘇學士錢塘集》惹出了烏臺詩案,讓偶像栽了大跟頭。
烏臺詩案前夕,大宋的最高領導人宋神宗都已經發話要抓蘇東坡這個危險分子入京了,王詵這個迷弟卻頂著冒犯圣威的危險,偷偷給蘇東坡送信,希望能幫偶像躲過一劫。
在御史臺調查時,也不主動交出蘇東坡的詩文,試圖幫偶像減免刑罰;更是在“烏臺詩案”落幕,蘇東坡被押解出京的當天,帶著小妾唱歌跳舞為偶像舉辦歡送宴會。
當時蘇東坡的親友故舊,沒有一個敢來沾邊,就王詵頭鐵,不離不棄,這份過命的交情,誰能不迷糊?
元佑年間,兩人前后腳回京城后,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一有空就聚在西園開party。蘇遁作為老父親的掌上明珠,沒少被帶來見世面。
正寒暄間,王詵身后,蘇遁許久未見的叔父,剛升任尚書右丞不久的蘇轍走了出來。他一身沉靜的深青官袍,眉宇間是慣見的穩重。
蘇遁連忙行禮問安,蘇轍點頭回應,目光在兄長略顯清減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低聲問道:“昨日派下人去陳橋驛接兄長,兄長為何不隨通到東府居住?那興國寺浴室院,豈是久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