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塵繼續道:“隆德年間,朝中曾崛起過一派學說,由當時的大學士鐘慶升引領,人稱鐘派。鐘派學說的理念認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們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推之普通民眾亦適用,因此,當時曾經掀起過一陣取締文校的風波,認為向平民開放招生的文校是國家的隱患。”
葉傾懷問道:“他們認為應當讓民眾無知,才是對的?”
陸宴塵點了點頭,強調道:“普通民眾。”
“比如剛剛這家糕點鋪的掌柜,在鐘派看來,他只需要掌握做點心的技巧就足夠了,他不需要會背經史詩賦,也不需要明白九章算術,就可以讓他生存下去。對于統治階級而言,平民書讀得越多,掌握得知識越多,只會讓百姓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產生不必要的思考。而這些思考,會帶來不安定的變動。在鐘派看來,這種變動,是朝廷的危機。”
葉傾懷仔細想了想陸宴塵所說的觀念,雖然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不得不說,細想一下,這種學說有它的道理。
“先生怎么看呢?先生認為鐘派學說是否可取?”
“公子聽說過樂天居士和他的妻子梁驚鴻的故事嗎?”陸宴塵反問道。
葉傾懷點點頭:“是一對舉案齊眉的佳人。樂天居士曾官至丞相,且留有很多詩詞,是流芳千古的大才子。他妻子梁驚鴻也是史上為數不多的女詩人,當得起四大才女之首。”
“梁驚鴻著有《驚鴻集》,但少有人知,這本詩集并不是梁驚鴻編纂的,而是樂天居士代為編修的,更是由他推印成冊,他甚至還寫過許多詩稿稱贊妻子的才華。在他眼里,從來都沒有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陸宴塵頓了頓,道,“這是因為,他自己便是才華滿腹的大詩人,他不擔心妻子的才學蓋過他的風頭,反而希望她也懂詩書,能夠與他心神相通。”
“公子試想,若是梁驚鴻所嫁之人目不識丁,整日里的生活都是柴米油鹽,也聽不懂她吟的是什么詩詞。那時候,她的才華,便是罪過了。”陸宴塵停下了腳步,看向葉傾懷,道,“君民之道亦如是。”
“百姓讀書多,便會知禮守節,但也會對朝局提出自己的看法。往好了說,是百家爭鳴,能推動各行的發展。往壞了說,妄議朝政是藐視天威,會動搖皇權的穩固。是好是壞,不在民,而在君。若君主博聞強識,開明堅韌,便能鎮得住天下學子,并從諸子百家中推陳出新,有百利無一害。但若君主柔弱無能,不僅分辨不出這些百家雜說的優劣,不能做出正確的取舍,更有甚者會對能臣心生猜忌,最后得不償失。”
說到這里,他對鐘派學說的看法已經不言而喻。
“我以為,當今的圣上并不需要畏懼臣民,更不需要采用鐘派那一套來治民。”陸宴塵看著葉傾懷,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道,“因為以當今圣上的學識,膽魄和xiong襟,并不需要畏懼任何人。”
他如此盛贊之下,葉傾懷幾乎是下意識地要開口推脫。
陸宴塵卻停下腳步,打斷了她,目光熠熠道:“我的學生,我最清楚。”
他神色篤定,讓葉傾懷難以反駁,卻又有些羞愧難當。
然后,陸宴塵將目光從葉傾懷身上移了開,看向身后的街口,道:“公子,我們到了。”
葉傾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十字路口的一角,有一間門楹锃亮牌匾鑲金的門面,上面掛著四個方正的大字——
匯生典當。
葉傾懷與陸宴塵對視了一眼,兩人一前一后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