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一邊說,一邊不受控制地、用力地抓撓著自己的脖子。那副奇癢難耐、痛苦不堪的模樣,看得我心里都有些發毛。
“口舌降?”我皺了皺眉,這個詞,我只在一些不入流的地攤文學上見過。我下意識地翻開阿公那本“加密筆記”,試圖從里面找出相關的記載。
筆記里倒是有一些關于“降頭術”的零星記錄,但大多都語焉不詳,畫的也都是些諸如蜈蚣、蝎子之類的毒蟲圖案,跟我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癥狀,似乎完全對不上號。
我正看得一頭霧水,一個懶洋洋的、我幾天沒聽見但卻無比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后響了起來。
“傻仔,睇咩筆記啊?呢啲雞毛蒜皮嘅小事,筆記上邊會記啊?”
我回頭一看,只見二叔陳長庚不知何時又鬼魅般地出現在了鋪子里。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斜倚在后堂的門框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我看到他,心里先是一喜,隨即又涌起一股說不清的、混雜著尷尬和別扭的情緒。我們叔侄二人,因為上次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話,已經冷戰了好幾天了。
“你……你幾時返嚟嘅?”我有些不自然地問。
“啱啱。”他言簡意賅地回答,然后將目光,投向了那個還在不停抓撓脖子的金毛年輕人。
年輕人看到二叔,也愣了一下,顯然是被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頹廢氣場給鎮住了。
二叔沒有理會我們之間的尷尬氣氛,他慢悠悠地晃悠到年輕人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就像一個經驗老到的屠夫,在打量一頭即將被宰割的豬。
他甚至還伸出手,捏了捏年輕人的下巴,讓他張開嘴,對著光看了一眼他的舌頭。
“舌苔發黑,舌根生刺,再加上喉頭發緊,言語不清。”二叔松開手,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老中醫下診斷般的語氣,斷言道,“你呢個唔系咩‘口舌降’,降頭術冇咁流。”
“呢個叫‘口舌咒’,系我哋中原地區,啲長舌婦用來咒罵街仇家時,用嘅最低級嘅‘厭勝術’。”
“口舌咒?”我和那個年輕人異口同聲地問。
“冇錯。”二叔點了點頭,他似乎很享受這種為人師表的感覺,難得地、耐心地解釋起來。
“施術嘅方法好簡單,甚至都唔需要你本人嘅頭發或者指甲。只需要知道你嘅名(網名),同埋你嘅生辰八字,再穩一張你嘅相(網絡頭像),將呢啲嘢寫喺同一張紙上,用針喺‘口舌’嘅位置反復咁拮穿,然后,將呢張紙,浸喺一個裝滿咗螞蟻或者其他小毒蟲嘅罐子里面。”
“咁樣,日日夜夜,啲螞蟻就會順住你嘅‘氣’,爬到你喉嚨里,噬咬你嘅聲帶。不出七日,你就會聲帶潰爛,徹底失聲。如果再惡毒啲,喺罐子里加啲陰料,甚至可以讓你喉頭生瘡,活活痛死。”
我聽得目瞪口呆,只覺得這種咒術,雖然聽起來“低級”,但卻惡毒到了極點,也……方便到了極點。在這個個人信息極度泛濫的網絡時代,想要獲取一個人的id、頭像、甚至通過某些非法渠道搞到他的生辰八字,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那個金毛年輕人更是被嚇得臉色慘白,他抓住二叔的胳膊,帶著哭腔哀求道:“大師!大師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真系喺個foru(論壇)度同人鬧咗幾句啫!唔使搞到咁大啊嘛?!”
他一邊說,一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都跟我們說了。
原來,他是個游戲迷,最近在香港一個很出名的游戲論壇上,因為某個游戲的攻略問題,跟另一個網友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雙方從游戲本身,一直罵到現實生活,問候了對方上下十八代所有的女性親屬。最后,對方丟下一句“你等著,我一定讓你這張臭嘴,再也說不出話來”,就下線了。
他本來也沒當回事,以為只是網絡上的口嗨。沒想到,從那天開始,他的喉嚨就真的開始不對勁了。
我聽完,只覺得一陣無語。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用這么惡毒的法子去害人,現在的人,怨氣都這么重的嗎?
“二叔,咁……有冇得解啊?”我看著那個快要哭出來的年輕人,忍不住問。
“濕濕碎啦。”二叔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副“殺雞焉用牛刀”的表情。
我以為他又要開始畫符念咒,或者用什么黑狗血、公廁水之類的“大殺器”。
可他的舉動,再次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并沒有使用任何復雜的方術,只是對那個年輕人,懶洋洋地吩咐了一句:
“靚仔,去對面街市,幫我買一包最辣嘅‘指天椒’返嚟。記住,要揀嗰啲又紅又細嘅,越辣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