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愉的身子開始發抖:“不,他不能這樣做,他不能這樣霸道,世間,世間有世家的規矩,由不得,由不得他羅織罪名。靈柔現在不在建康,我,我們也跟她和離,沒有關系了!再說,再說她一個女流之輩,哪算得上是桓氏余黨?”
劉婷云輕輕地嘆了口氣:“王公啊王公,看來你對這些京八們的手段,還是不了解啊,我們世家之間雖然有矛盾,但大體上還是要講規矩,斗而不破,畢竟相互之間聯姻交往,已歷百年,不是太過絕情的話,也不至于魚死網破,就象王恭他們當初起兵誅殺令弟,但也能留你一條活路,以續太原王氏的香火。”
“可是劉裕這種人不一樣,他們出身底層,靠了軍功戰績得登高位,我們所有這些舊的高門世家,都是他的敵人,要么象謝家這樣徹底臣服于他,不然就會給他連根鏟除,一個不留,看看我大晉的開國世家,百年名門刁氏,不就給他斬盡殺絕了嗎?還有桓氏,也估計不可能再有活人了,雖然說留了一個桓沖在京為官的兒子桓胤作為他仁慈的證明,但隨時就可以安個謀反的罪名干掉。王公,我勸你還是早點給自己留條后路,不要等到屠刀落下時,再悔之晚矣!”
王愉呆若木雞,給說得冷汗直冒,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之后,才長嘆一聲:“我還能怎么辦?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學劉敬宣他們那樣,北逃胡虜之國了,只是我太原王氏,百年來深受國恩,從沒有跟北方胡虜有半點來往,這時候就算想逃,只怕人家也不要啊。難道,我王氏一門上下,就要等死了嗎?”
劉婷云微微一笑:“也許,還有另一條路可走。”
向前一步無退路
王愉先是一愣,轉而開始發起抖來,不停地搖頭道:“不,不能這樣,那是,那是找死,我,我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當賭注。”
劉婷云的眼中冷芒一閃:“你的背后,可不止你一族啊,如果不是有把握,有機會,我也不會說這話的。你天天做惡夢睡不著覺,我也一樣,桓玄可以拋棄我,劉毅更沒理由一直護著我,我現在唯一活命的機會,只有挑動劉裕跟劉毅為敵,如果劉毅肯為了大權跟劉裕火并,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王公,在此之前,你得好好活著,好好保重自己,明白嗎?”
王愉咽了一泡口水,心中稍安,他看了一眼左右,上前一步,低聲道:“那劉毅知道你的計劃嗎,會跟著做嗎?”
劉婷云微微一笑:“他肯收我,不就是表明了心跡嗎?權力面前無父子,劉裕和劉毅都絕不是肯居于人下之輩,早晚必有火并,王公,我會保護你的,不過,你也得想辦法自保才是。”
王愉咬了咬牙:“我能做什么?”
劉婷云低聲道:“你要結交一些可以關鍵時候幫得上忙,出得上力的人,大家同氣連枝,人多勢眾,劉裕就是想下手,也要顧及世家間的輿論和看法。比如,桓沖之子桓胤,劉裕為了表達假仁假義,說是桓沖有功于國,特留一支血脈繼承桓氏,暫時沒殺他,還有刁家現在剩下的獨苗刁暢,他曾經做過桓玄的司馬,劉裕起兵時,刁暢當時任官吳地,躲過一劫,但劉裕對他動手是早晚的事。除此之外,還有司州刺史溫詳,他可是開國功臣溫嶠的侄子,當年也曾在淝水后的北伐時舉兵襲占過濟北之地,后被慕容垂所破,逃到彭城,長期被那劉該所庇護,現在劉該完蛋了,溫詳作為他的死黨,也是朝不保夕。這三人若是你能想辦法結交,那劉裕想要動手,就得好好想想了,畢竟你們都得罪過劉裕,又都是高門世家,劉裕如果要把你們這幾家連根拔起,會激起世家公憤的。”
王愉有些遲疑:“可是,可是我們這些劉裕的仇家公然地聯合,會不會反而落給劉裕對我們下手的口實?”
劉婷云微微一笑:“如果是暗中結交,那可能會給安個圖謀不軌的罪名,可要是公開來往,就顯得堂堂正正,世家之間的聯姻是幾百年的規矩,不是劉裕現在就能扭轉,這個時候,恐怕別的家族也不敢跟你們扯上姻親交友的關系,只有你們自己之間互助了。劉毅也會為你們說話的,劉裕沒有證據,不能拿你們怎么樣。”
王愉點了點頭:“那夫人能出頭幫我們做些什么呢?”
劉婷云微微一笑:“我畢竟是一介女流之輩,上不得臺面,不過,我會讓劉毅幫你們說些公道話,還有,我跟瑯玡王妃現在情同姐妹,等陛下兄弟回朝之后,我也會請瑯玡王為你們主持一些公道的。畢竟當年在王國寶得勢時,你也勸過他尊敬王室,這個恩情,他們兄弟現在也還記得呢。”
王愉的眉頭舒展了開來:“要是有劉毅和瑯玡王幫忙,那我還有什么可以擔心的呢,夫人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告辭。”
他說著,向著劉婷云行了個禮,轉身走向了繁華的燈火之中,劉婷云看著他離去的背景,嘴角邊勾起了一絲冷笑。
一個清冷而鎮定的聲音在劉婷云的耳邊響起:“看來,謝夫人的夫人之名,以后恐怕要轉到你的身上了,現在的你劉夫人,才是真正可以一手掌控京中世家,挑起各種明爭暗斗的夫人啊。”
劉婷云沒有回頭,她冷冷地說道:“有謝道韞在一天,這個夫人稱號,就落不到我身上,陶公不用捧我,我自己幾斤幾兩,清楚得很。”
陶淵明那張黑瘦的臉,連同那精光閃閃的眼睛,從陰影中漸漸地顯現,即使是全身上下籠罩著的黑色斗蓬,也難以掩飾,他與劉婷云并肩而立,平靜地說道:“挑撥王愉這樣的廢物去跟劉裕斗,你就不怕事泄之后,他們會出賣你嗎?”
劉婷云淡然道:“以我現在跟劉裕,跟王妙音的關系,出不出賣我,有區別嗎?難道他們不出賣我,劉裕就會放過我嗎?就算他們明知道是我在興風作浪,因為劉毅的關系,也會留著我。”
陶淵明笑著搖了搖頭:“你真以為劉毅在惹火上身的時候,還會保你嗎?夫人啊夫人,我剛才還說…………”
突然,陶淵明臉色微微一變,收起了笑容:“你的意思是?”
劉婷云笑著點了點頭:“和聰明人說話才有意思,陶公的反應還是快啊。以前也許是劉毅要留著我來跟劉裕過不去,可是現在,情況有變化了,也許,是劉裕反過來需要利用我來刺激劉毅跟他作對,這樣他才好下手收拾漸漸可以跟他平起平坐,對他構成威脅的老弟兄啊。”
陶淵明的眉頭一皺:“不錯,劉毅這回西征立下大功,在軍功上不在京口建義的劉裕之下了,京中世家更是大量地轉向他,可是越是如此,越是會引起劉裕的打壓,畢竟,一山不容二虎啊。你讓王愉這些人去送死,既可以給劉裕一個誅殺世家,警告眾人不要隨便站隊的作用,也可以讓劉毅也兔死狐悲,心生警惕,妙啊。”
劉婷云微微一笑:“也許,今天的宴會之上,還會有更妙的事情發生呢。陶公,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