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忱的身子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身后的刁逵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連忙沖到了他的身邊,扶住了他,這才不至于讓王忱倒了下來。
王恭冷笑道:“丑類就是丑類,長得丑,心更丑。幼度,此賊是真正地圖謀不軌,在這里聚眾作亂,你既然已經控制了場面,還不將這些反賊全部拿下,交廷尉處置呢?”
謝玄微微一笑,看向了仍然舉弩對著王忱的劉裕:“小裕,如果你是我,會怎么做?”
劉裕平靜地放下了手臂,把勁裝一拉,腰帶束起,又恢復了剛才的那副平常的姿態,他看著謝玄,行了個禮:“卑職身份低微,這種國家大事,不敢妄議。”
謝玄笑著拍了拍劉裕的肩膀:“好了好了,小裕,這里并非在北府軍營,也不是在官場,你我不必拘泥于舊禮,但言無妨。”
劉裕抬起了頭,正色道:“玄帥,我以為,這個時候,不宜把王忱等人拿下,以國法論罪。”
王恭的臉色一變:“小裕,何出此言?他們可是收maixiong徒,在京中作亂啊,剛才你不是沒看到,都想要危及我等的性命了,對我們尚敢如此,對皇帝陛下,難道還會有敬畏之心嗎?”
劉裕點了點頭:“此等丑類,雕蟲小技,又怎么可能瞞得過玄帥的眼睛呢?卑職跟隨玄帥多年,知道他在任何地方都會有所準備的,今天這樣的場面,早就會作好有人生亂的準備,而這雞籠山四周適合伏兵,我北府軍營前日公開領賞,但有幾支部隊卻沒有解散,因此我料必然會被玄帥用于此處。今天卑職敢挺身而出,也是相信卑職絕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我的同袍兄弟,就在周圍!”
王恭長嘆一聲,語氣中變得有些落寞:“幼度,以往我一直以為咱們是一路人,可今天我才知道,你的才能,遠在我之上,我王恭只會吟詩作賦,放浪形骸,這軍國之事,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了啊。”
謝玄微微一笑,說道:“阿寧,你過謙了,我從軍之前,也并不比你現在高到哪里去,甚至文才還大大地不如。只不過是在軍中呆得久了,學了很多桓溫,相公大人的處事手腕,才會知道,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讓自己處于不利之處。這點以兄臺之風華絕世,只要稍加歷練,就不在話下。”
說到這里,謝玄的眼角余光掃過了桓玄等人,最后落到了王旬的身上,輕輕地嘆了口氣:“就如那王旬,昔日也跟我同在桓溫的幕府中任事,桓溫當年曾說過,我謝玄當可四旬持節,而王旬亦能為黑頭公(頭發未白時就位居三公之人臣極位),現在看來,除了王旬因為時運不濟,沒達到預期,別的都讓他說中了。那王旬跟我的仇恨,遠遠勝過這王忱,可是他卻能一直忍住不出頭,光這份養氣和判斷情勢的功夫,就遠在王忱之上。以后我們的對手,非是王國寶兄弟,而是桓玄,王旬這類真正的梟雄啊。”
王恭神色凝重,點了點頭:“明白了,幼度,永遠不要讓自己處于不利的地位,永遠要做提前的準備,這是我今天所學到的,謝謝。”
說到這里,王恭看向了劉裕:“小裕,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何明明反敗為勝了,卻要放過王忱,刁家兄弟等人,除惡務盡的道理,你不明白嗎?”
劉裕微微一笑:“他們確實是惡人,但是,現在不是除他們的時候。因為現在的大晉,需要的是高門世家的團結,需要的是穩定,而不是內斗。在這個時候如果高門世家先斗起來,分裂開來,損害的,只會是國家的利益。”
王恭奇道:“可是人家已經向你們下手了,甚至連跟你們站在一起的我們王家,也被他們針對了,既然敵友已明,還要再講團結嗎?”
劉裕搖了搖頭:“王忱,刁氏兄弟不是幾個人,他們的背后,是一大批世家,而在更背后,則是會稽王,今天王國寶沒有出現,卻是由王忱在這里帶頭惹事,直指玄帥和您,就是一個試探,他們今天帶的是江湖匪類,散兵游勇,就算在這里把他們拿下,也無法治王忱等人的重罪,最多是個交友不慎之罪,免官了事,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王忱被徹底貶斥,流放,他們也不過是會稽王的丟卒保車之舉,動搖不了其根本。以后他們會在背后更加使勁地拉攏別的中小世家,與我們作對,現在秦國戰敗,是我們大舉北伐,開疆擴土的時候,若是在這個時候陷入了內斗,影響到了北伐大業,才是得不償失啊!”
王恭咬了咬牙:“可是,放過他們這一次,難道他們就轉了性,會變成好人了嗎?寄奴,你自己信么?”
劉裕微微一笑:“對方的真正靠山是會稽王,而能制住會稽王的,是皇帝陛下,他們惹事的時候忘了一點,也是最致命的,那就是作為皇帝,同樣會防著自己的兄弟趁亂奪權,八王之亂的教訓,就在前方!”
寄奴得功牢之妒
王恭的眉頭深鎖,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寄奴,你的意思,是說皇帝和會稽王也會有矛盾,不會任由會稽王亂來?”
劉裕正色道:“是的,要篡權奪位,沒有比宗室的身份更合適的了,而大晉又有八王之亂的先例在,所以南渡以來,一直鮮有宗室掌權。會稽王雖然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也不代表沒有任何的防范,陛下想要的是收回皇權,謝家做的已經很到位了,而如果會稽王不知分寸,一味強逼,那就會變成以王國寶兄弟等人為靠山,還能靠天師道來幫他們連接民間的力量,就會變得尾大不掉了。”
謝玄滿意地點了點頭:“小裕,你果然很有長進,這些都看得很清楚。阿寧,你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嗎?”
王恭深深地吸了口氣:“可是,你們有何信心,這回皇帝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呢?要知道,刁逵可是把上次小裕夜襲刺史府的事給捅了出來,這里有這么多人都聽到了啊,而且王忱今天動用了這么多江湖匪類,只怕也不可能沒有個交代吧。”
謝玄笑著搖了搖頭:“阿寧,你還是太中規中矩了。今天我能討來圣旨,就代表著皇帝并不是完全信任王國寶等人,所以最后還是交給我來控場,他能預料到會有世家間的爭斗,也會暴露出很多交易和傳聞,但這些事情,皇帝現在是不會追究的,除非他下了決心要扳倒我們謝家,或者是扳倒會稽王,不然的話,這種事情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們如果追究的話,他會給我們謝家一個面子,廢黜王忱,但如果我們不追究,那這件事就會推到這些江湖匪類的身上,王忱會落一個御下不嚴的罪名,由家中的管事來承擔責任,他本人最多降官或者是左遷。”
王恭笑道:“如果能讓王忱左遷,趕他出京城,也是件好事啊。王國寶是草包一個,可是這王忱還是有些才能的,要是讓他離開,那我們對付王國寶,甚至對付他背后的會稽王,都會容易得多了。”
謝玄笑著看向了劉裕:“小裕,你覺得這回我們應該怎么做呢?”
劉裕淡然道:“現在是微妙的時期,要想北伐,還得爭取大多數世家的支持,會稽王他們手中控制了不少家族,最好是用此事跟他們做些交易,換取他們對北伐的支持,這次皇帝并沒有直接滅掉王國寶等人的意圖,我們如果一味強求,會反而引發皇帝的警惕,擺個高姿態,放過王忱這一回,既顯示了謝家的高風亮節,也讓別的世家看到,誰才是更值得追隨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