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好就是譚霏玉想要的效果。
謝過他們之后,聽到他們邊往前走邊互相吐槽。男生說“你拍得也沒比我拍的好看多少吧”,女生說“你再說一句我就告訴媽媽你上周五補習班沒去,說你去上網了”,男生趕緊求饒說“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別告訴媽媽我求你了”。
原來是一對兄妹。
譚霏玉又看了一眼照片,鎖屏的時候看見屏幕上的日期。
他又望向已經走得很遠的那對兄妹,后知后覺地,有一點點明白了姑媽打來的那個電話是什么用意。
今天是四月四日,明天是清明,傳統上應該去拜山掃墓的日子。
譚霏玉從小是沒去過拜山的,他爸媽葬在老家,每年清明姑媽會以小孩子回去麻煩,讀書要緊之類的理由拒絕帶譚霏玉回鄉掃墓,她自己也很少回去。
小時候譚霏玉懵懵懂懂,大了倒是沒什么感覺了,漸漸只把清明節當作一個普通節氣。
后來譚霏玉有想過,這對于一個初一十五都要給家神上香的家庭來說,不太正常。
高考完后那個暑假他自己回了趟老家,在鄉里其他親戚的幫助下找到了父母長眠的山頭,終于認認真真地上了香燒了紙,給墓碑上刻的字重新描了紅色。來之前還想象自己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坐在父母墳前說些心里話,說什么自己好好長大了之類的……來了之后發現其實什么也說不出口。
他的雙親走得太早了,那時候他還很小,四五歲或者五六歲?傷心難過肯定是自然的,可說句薄情但卻實在的話,他記事以后和父母相處的時光實在太短暫了,殘存下來的那么點記憶被后來漫長的年歲稀釋再稀釋,現在他對父母的懷戀與其說是對一雙具體的人的懷念,倒不如說是渴望一份永遠不再會被填補的空缺。
他看到別人和爸媽相處其樂融融,可能會幻想自己父母如果健在會是何種場景,卻無法調取任何明確的記憶去想念他們——他其實,不太知道自己爸爸媽媽是什么樣的人。
他們之間也有著一道淡淡的隔閡,不是陰陽相隔,而是缺少共同回憶導致的疏離,讓他即便坐在墳前也沒有辦法開口傾訴。
倒是幾個來幫忙的親戚在旁邊七嘴八舌地討論,先是說阿玉長這么大了讀書也好,爸爸媽媽知道了會很高興。又感慨他們生譚霏玉生得也晚,老早結婚了,三十多歲才喜得一子,沒幾年人就沒了。
說著說著話題繞到姑媽身上,一個說她太無情了,這么多年都很少回來看,另一個說也不能這樣說,要不是有情有義也不會把哥嫂的孩子培養得這么好。
最后有個老叔哀哀嘆氣,大體上的意思是說,湘月不是無情,是一直都接受不了哥哥嫂子離世,不來可以當作有一個在遠方久不見面的親戚,來了看到這墳,只能被迫清醒。
然后親戚們給他講爸媽和姑媽的以前,倒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說他爸比他姑大將近十歲,姑媽還在少女時代,爸爸已經成家立業。那個年代多的是書沒讀完就輟學打工的例子,更遑論鄉下大家普遍重男輕女,他們爺爺奶奶覺得姑媽讀到高中就差不多了。
老叔說:“湘月自己都不想讀了,說又不是讀書的料,每次考試分數也就那點,都找好廠準備去打工了。她哥她嫂聽說之后一定要讓她讀完,把人接到他們自己家里去,什么也不用她操心,就要她讀書,最后把她托舉到廣州上大學去了。
“你們想想那個時候我們一整個村能有幾個考上大學的,還是個女孩子。”
這些東西姑媽沒給譚霏玉講過。
最后話題還是回到譚霏玉身上,一群人講他們這一支文昌運還是好,出了好多個會讀書的。
他們東拉一句西扯一句,那年才十七八歲的譚霏玉聽完只是樸素地覺得怪不得姑媽對他那么好,原來因為她和爸爸媽媽感情也很好,以后他也要好好孝敬姑媽之類。
今天的譚霏玉站在異鄉的街頭,看見一對兄妹打鬧著從他眼前離去,忽然想起了當年老叔給他說過的那些話。
他慢慢地,終于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