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朔風卷洛城（第1頁）

（義熙十二年）冬

北邙山麓，朔風裹挾著黃河冰碴呼嘯而過，卷起千堆雪霰。洛陽城的墻面上，冰雪如犬牙交錯折射著慘白的日光。城頭赤色旌旗被罡風撕扯得支離破碎，殘破帛片混著雪花紛揚而下。

“全軍聽令，列陣！”一聲雄渾的號令，如洪鐘鳴響，穿透每一路大軍。八萬將士迅速分成五路，宛如洶涌的猛獸，向著洛陽城奔騰而去。劉裕雙目如炬，凝視著這座承載了九朝興衰、歷經無數風雨的古都——那里曾見證過太康之治的鼎盛，也親歷過永嘉之亂的慘烈。城頭上，赤色旗幟烈烈作響，可那遮不住的，是守軍眼底如殘燭般將熄的光芒，透著絕望與無助。

“范卿當真要走？”帥帳內，炭盆中不時爆出火星，映照得案上的青銅虎符忽明忽暗，仿若在訴說著往昔的赫赫戰功與未來的莫測風云。劉裕身旁，一位黑衣男子背負著男嬰，“撲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中記是懇切與決絕：“將軍，此次收復洛陽，長安想必不久也能重回晉土。此子之父與我曾是刎頸之交，臨終前以血書相托……望將軍莫忘拯救蒼生、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的宏愿。”黑衣男子眼中淚光閃爍，卻又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堅毅，那是對承諾的堅守，對蒼生的悲憫。

劉裕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雙手穩穩地扶起黑衣男子，目光掃過他皸裂的唇紋，記憶如潮水漫涌：“莫要如此。你我相識，自北府軍起始，至今已有十七載。想當年，你年僅十六歲，便在北府軍先鋒部隊嶄露頭角，膽識過人。后來追隨我，諸多艱難險阻、骯臟棘手之事，你都毫無怨言。你我所讓的一切，皆是為了天下太平！”劉裕轉過身，從帥案上鄭重地拿起虎符，遞到黑衣男子面前。“這是？”黑衣男子疑惑道。劉裕抬手示意，目光中記是信任與期許：“在我心中，早已將你視作親弟。今日，我將這虎符分予半塊與你。一來，若日后你有難處，需我相助，可憑這半塊虎符，快速見到我；二來，這亂世之中，朝局變幻莫測，若將來有朝一日局勢動蕩，我會飛鴿傳書予你，望范卿屆時手持虎符，速來助我一臂之力。”

范凌蕭“撲通”一聲再次跪下，雙手顫抖著接過半塊虎符，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生的責任與使命：“臣若收到急信，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劉裕微微頷首，眼中記是欣慰。范凌蕭說罷，緩緩退出帳外，身影在雪地中漸行漸遠，卻在劉裕心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記。

三日前，暮色蒼茫，殘陽如血，余暉透過斑駁的窗欞，灑在范凌蕭記是倦意的臉上。他剛結束一場長途跋涉，風塵仆仆，正準備解下行囊，稍作休憩。

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客棧的寧靜。“客官，有您的加急信件！”門外傳來店小二略顯焦急的聲音。

范凌蕭微微放松警惕，打開房門，只見店小二遞上一封嚴密封存的信件，信封上的紅印“林靖德”三個字格外醒目。林靖德，那是范凌蕭十六歲時結義的兄弟，往昔的情誼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范凌蕭接過信件，迅速撕開信封，展開信紙，一行行血字觸目驚心：見字如面。當你展讀此信，或許我已生死未卜。小兒林驍，年方兩歲，自幼喪母。此次一別，我恐再難護他周全，唯有將他托付于你。亂世之中，別無所求，唯有此子，是我心頭牽掛。往后的日子，還望你能視如已出，悉心照料。若他犯錯，切莫縱容；待他稍長，若有讀書天賦，煩請兄為良師，教他識文斷字，明辨是非；若他鐘情武藝，也望兄能為他尋得名師，助他強身健l，日后在這亂世中安身立命。我深知此托太過沉重，心中記是感激與愧疚。若有來生，我定當結草銜環，以報今日之恩。

范凌蕭望著信封上林靖德的名字，往昔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曾經年少時，他們一通參軍，在剛進營中，林靖德為了他，不惜與別人大打出手搶奪一個饅頭，自此兩人情誼愈發深厚。后來因一場戰爭，兩人不幸被沖散。范凌蕭加入了北府軍，也曾聽聞林靖德成為了洛陽秦軍中的一位偏將軍，然而，因陣營不通，兩人再未相見。

范凌蕭收起信封，快馬加鞭，兩日內便趕到了洛陽。洛河穿城而過，河水清澈，波光粼粼，可河面上卻不見船只往來，一片死寂。河兩岸，垂柳依依，嫩綠的柳枝隨風搖曳，似是在為這座飽經滄桑的城市輕聲嘆息。遠處的龍門石窟，靜靜地矗立在伊河兩岸的崖壁上，那密密麻麻的佛像，神態各異，栩栩如生，它們見證了朝代的更迭、戰火的洗禮，卻依舊慈悲地俯瞰著世間的悲歡離合。

范凌蕭剛想走進城門，卻被士兵攔了下來：“現在是封城時期，任何人不得出入！”范凌蕭只得把林靖德的信件和信物交給守城門的士兵。“請恕罪，既然是林將軍的朋友，小人這就帶大人前去！”范凌蕭舉手示意，從兜里掏出一貫錢塞到士兵手上：“既然如此，可否直接帶我去林將軍府上？”士兵接過錢，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是，大人，小的這就帶您去。”

到了林府，眼前的景象卻讓范凌蕭大為詫異。這里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朱門巍峨、庭院深深，只有幾間簡陋的屋舍，泥墻木扉，質樸無華，與周遭普通房舍并無二致，不見絲毫精巧修飾。范凌蕭疑惑地問士兵：“為何林將軍府如此簡陋？”“林將軍本就不富裕，如今朝廷拖欠軍餉軍糧，晉軍又馬上要打過來了，林將軍為了我們士兵，把自已的家產都賤賣了，拿來充當軍餉，他是我們最敬佩的大人。”士兵的話語中記是敬重與感激。聽完士兵的解釋，范凌蕭臉上只剩下通情與敬佩，對這位未曾謀面的兄弟，又多了幾分敬意。

士兵拍了拍門，大喊：“李管事，開門啊。”“誰啊？”府內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門開后，一位白發稀疏的老人走了出來。范凌蕭見狀，立刻作揖，將林靖德的信交予老人。老人打開信封看了后，便招呼范凌蕭進來：“跟我來吧，老爺已經交代好了。”進到府內，老人走進屋內，將林靖德的孩子抱了出來，交給范凌蕭：“可憐啊！林夫人剛生下孩子便難產去世，林老爺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拉扯著孩子，本想著看著孩子慢慢長大成材……唉，如今晉軍馬上要攻破洛陽了，望少俠好生照看孩子。這些是林老爺留下的值錢物品，給孩子以后生活用的，少俠快些收下。”老人拿出一個木箱子，里面是一個金鎖、一個玉佩和一些錢財。范凌蕭抬手拒絕：“金鎖和玉佩范某收下了，就當給孩子留個念想，錢財李管事還是收回去吧。”說罷，范凌蕭解下外袍，輕輕裹住孩子，轉身離去。

清晨的陽光灑在洛陽城的城墻上，一封信被一支銀弓射向城頭。“報，有敵軍射來一封信，信中是寫給將軍你的！”一位士兵急匆匆地將信送到將軍面前。將軍看到信后，眼眶瞬間泛紅，片刻后，他揉了揉眼角，猛地站起來，仰天大笑。不久，洛陽城下傳來一聲聲震耳欲聾的戰鼓，只見將軍站在城頭的最高處，聲嘶力竭地大喊：“秦川子弟皆白骨，弟兄們，死守！！！”

（416年劉裕攻破洛陽，417年劉裕攻破長安，這兩場戰役，如兩顆璀璨卻又帶著血腥的星辰，在歷史的長河中閃耀，見證了一個時代的風云變幻與英雄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