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協議簽訂那天,楚玉微正在上海的碼頭接貨。沈文軒穿著西裝來接她,身后跟著輛黑色轎車,說要帶她去看他的紡織廠。車過外灘時,她看到報紙上顧晏廷的照片,他穿著軍裝站在總統府前,狼頭令牌掛在胸前,眼神還是那么野。
“玉微,過去的都過去了。”
沈文軒替她攏了攏頭發,“我們辦廠,搞實業,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
她摸著懷里的懷表,表蓋內側刻著的
“民國十二年暮春”
已經磨得模糊。紡織廠的機器轟鳴震得她心慌,女工們穿的粗布衣裳,讓她想起楚家大院里那些被炮火燒掉的綢緞。
顧晏廷來找她時,她正在倉庫里核對棉紗。他脫了軍裝,穿件灰色長衫,倒像個教書先生,只是腰間還別著槍。“聽說楚老板成了上海的棉紗大王?”
他拿起一匹布,手指捻了捻,“比你當年的賬冊粗糙多了。”
“顧司令現在是大官了,自然看不上這些。”
她合上賬本,語氣淡淡的,“有事說事,我忙著呢。”
他盯著她:“南京政府要收編我的隊伍,你說我該不該答應?”
“這是你的事。”
“可我想聽你的。”
他走近一步,長衫下擺掃過棉紗,“玉微,當年在楚家碼頭,你說過……”
“過去的話,當不得真。”
她轉身要走,卻被他抓住手腕,這一次,他的力道很輕,像怕碰碎了什么。
那天晚上,沈文軒向她求婚了。戒指放在絲絨盒子里,鉆石在燈光下閃得刺眼。她看著戒指,又想起顧晏廷腰間的槍,突然笑出聲:“沈先生,你還記得楚家的海棠嗎?”
他愣了愣:“都多少年了……”
“我記得。”
她把戒指推回去,“有些花,離了焦土就活不成。”
她回湘南那天,沈文軒去送她。碼頭上,顧晏廷的船就停在隔壁泊位,他站在甲板上,穿著她從未見過的白襯衫,風吹起衣角,露出腰間的狼頭令牌。兩人隔著滔滔江水對視,誰也沒說話。
楚家碼頭重建得比以前更氣派,只是海棠樹沒再栽活。玉微把棉紗生意遷回湘南,用賺來的錢修了所女子學堂,教那些在戰亂中失去家人的女孩讀書算賬。顧晏廷常來學堂,有時穿軍裝,有時穿長衫,坐下來就聽她講課,眼神里的野氣慢慢淡了,添了些別的東西。
那年冬天,學生們排演新戲,演的是楚家大院的故事。玉微坐在臺下看,突然看到個熟悉的身影,沈文軒穿著長衫坐在后排,手里捏著張海棠書簽。戲演到城破那幕,他悄悄起身離開,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長。
顧晏廷遞給她一件披風:“天涼了,回去吧。”
她沒動,看著臺上那個演自已的小姑娘,穿著石榴紅的旗袍,站在虛擬的海棠樹下,眼神倔強。“你說,我們是不是讓錯了?”
她輕聲問,“如果當年……”
“沒有如果。”
他打斷她,把披風裹在她身上,“玉微,你看這戲臺子,拆了能蓋學堂,焦土上能種莊稼,沒什么是過不去的。”
雪落在他的肩頭,像落記了星星。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馬靴上的泥污,他流血的傷口,他說她心里有狼性。原來有些東西,比和平更重要,比安穩更難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