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
一周后的星期二,烏有鄉前聚集了一大群人。福星街的租戶、復興中學的一些師生、附近公寓的家長肅穆地站在水塔前,再過一會兒,挖掘機就會把這座丑陋建筑粉身碎骨,
真真姐捻著佛珠,暗暗害怕老鼠會涌出來。甄老兒罵罵咧咧的,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氣。做煎餅的祁叔拍了一段視頻,想要發在抖音上,卻想不出該打什么標簽。彩票站的大輝嘴里念叨:老的不去,新的不來,壞的倒了,好運降臨。屎飯咖啡館的老板也來了,對每個街坊都微笑招呼,好像在參與什么居委會選舉。
阿庚跟番仔走到三元身邊,番仔問:“你的墨鏡丟掉了?”
“大陰天的戴什么墨鏡?路都看不清。”
阿庚抬頭看:“太陽很好啊。”
“哎你不懂,三元終于面對現啦。”
“你們打什么謎語?”
三元不回答,目光落在圍觀的人群中。小雞丁兒的媽媽也來了,人群里還有許多熟面孔,是抗議過他的、舉報過他的、或者幫襯過他的家長。三元想,他們都是復興中學的畢業生,或許都曾經來過水塔玩。
三元沒通知母親,母親討厭漫畫店,對水塔從來都是視而不見,也不喜歡回去學校懷舊,真是個決絕人。而父親不一樣,不管是學校、這條街,還是這個水塔,對父親好像都有特別的意義。他把父親的遺像放在仙人掌旁,讓他跟水塔告別。
挖掘機開始啟動,發出比預想中更大的聲音,大家都嚇了一跳,一起退后了好幾步。這時,海音來了。他的目光盯著水泥塊大片大片地剝落,悶響聲中,塔頂已經被掏出了一半,這進展之快,也是出乎大家預料。
“海音哥哥,小尼呢?”阿庚問。
“她一個人管吧臺,走不開。”
“你怎么走得開?”三元揶揄。
“我是老板。”
海音自然地跟三元并肩,在身體旁側,兩人的手靜靜地牽在一起。機器的轟鳴聲奪取了大家的注意力,拆除的過程又快又暴力,看得人心驚。三元握住海音的手掌,才稍稍感到心安。他想海音也是如此。
很快的,磚塊垃圾堆成小丘,本來就是簡單的水泥紅磚結構,脆弱得不得了。塵灰四起時,沒見到什么老鼠喪尸,只有嗆人的味道陣陣傳來。大家都暗暗期待能看到塔底是什么樣子,只是掉落的垃圾早就把塔底填埋了。
三元心一動,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看去。身后的福星街比往常安靜,可也……太安靜了。
“大夢怎么沒出來?”三元聽到自己問。
“他行動不方便,這種場合還是呆在家里好。”
“不對,我覺得他應該會來看看,”三元看向海音:“大夢有時候會自己上水塔看月亮。”
“看月亮?”
番仔道:“大夢是個文學家,很浪漫的嘛。”
街道突然傳來幾聲狗叫。三元又回頭看。頃刻間狗叫聲沒了,淹沒在挖掘機的巨大聲量中。三元瞪大了眼睛:“我知道有什么不對勁了,我們街的野狗去哪兒了?”
這么一說,幾個年輕人齊齊把目光投向街道。從招牌的陰影到樹叢底下,日常聚集著野狗的地方全都空蕩蕩。疑惑之際,一只瘦弱的狗在草叢探出頭,發現了三元等人的目光,倉皇逃走了。
他們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水塔上,海音道:“福星街的狗從來不去別的街對嗎?”
“嗯,”番仔皺著眉頭說:“別的街道都抓狗啊,一見到狗,他們就會打電話給市政。”
阿庚道:“完了,我們街的狗一定是被抓走了!”
他們快步走到街兩頭,尋找野狗的蹤跡。這些狗與人相安無事,平時大家也不怎么在意它們,街上的食店會把剩飯喂給它們吃,學生們會給它們起各種名字,而對三元番仔等人來說,這些狗就是——狗,福星街的一份子罷了。
“你們有聽到什么動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