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奚錯步翻肘,身上的氅衣分張,
陡然震出一片體溫烘出的熱氣,
輕描淡寫地撥開這記突襲。
氅服重又落下,
勾襯著那道修頎謖靜的身段。
他目光自上方垂下看著謝小公子,
整個人不知被什么滋潤過似的蕩漾著愜意,
眉目含春,唇邊帶笑:“小公子好。”
長本事了。謝豐年心里犯嘀咕,眼前人的氣質,不再是用那張禍水樣的臉搏憐愛的柔楚,
可若說變得硬朗,他的身架子被大氅遮著,謝豐年又窺探不著。總之那是一種難言的變化,如同江陵入冬以后的氣候,從水汽氤氳的婉約,嬗變成闃然內斂的從容。
阿姊怎么走哪都帶他?
謝瀾安不管他們比劃,將一套從錢塘廟會小攤上買的五虎將竹雕拋給謝豐年。“又長一歲,遂心順意,百無禁忌。”
謝豐年暫且從招人煩的家伙身上收回視線,嘴里說著“我已不是小孩子了”,笑彎的眼角騙不了人,把禮物精心收好。
阮伏鯨也托表妹給謝豐年帶了禮,是一桿他自己制作,從選材削斫到上油吊線都親力親為的長槍。這是桿好槍,謝豐年一上手眼神便亮了亮,對阮家世兄領情。
“阿姊,騎馬嗎?”
荊州治所在襄陽,隔著一座軍鎮便是北朝的南線。但謝逸夏不樂意和胡子隔關對咒,常年居于山水佳勝的竟陵。
這是謝瀾安有生以來第一次踏上二叔統管的治地,她深深吸進一腔咸冷的江風,命隨扈棄舟換馬,道:“走吧。”
·
這會兒的竟陵主帥大帳里坐滿了人。
底下一溜老牌將軍,委屈在一張張小馬扎上伸不直腿,有的更是接到主帥召信后剛從距此百里的守城快馬趕到,身上寒氣還未消散。
抬眼看主位上的謝逸夏,卻是風雅地搖晃著他那把袖珍的鵝毛扇,品著茶,焚著香,仗著帳里燒得暖和,一身飄逸的大袖綾袍逍遙賽神仙。
知道內情的舂陵都尉劉時鼎故意問:“大帥,謝小娘子舟車勞頓出這么遠門,您不去接一接?”
謝逸夏淡定道:“她一個晚輩,難道還要我去迎她嗎?”
眾將官聽了這話啼笑皆非,心說這嘴真夠硬的,大帥若不是為了給侄女兒引見他們這班人,何必一封封書信送到各個城關,將他們齊聚于此?守信陽的唐袖石,駐舂陵的劉時鼎,新野的比肩,鄖陽的孫占鰲,丹江口的厲大椿……這些人分散在各郡拱衛著荊州,往年連過年也湊不到這么齊。
謝小娘子一來,全給招呼過來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謝二爺這是給那位在朝當官的謝娘子鋪路呢。
如同提起北府就繞不過褚家軍,荊州在謝逸夏手里經營這么多年,早已被刻上了一個謝字。朝廷但凡要換個刺史統領荊州,不說謝逸夏會不會表態,他手底下這幫心腹第一個翻穰子。所以理所當然地,他們認為下一任入主荊州的也會是謝家人。
謝豐年是諸位將軍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機靈,結實,有沖勁,除了年紀還小沒什么毛病。然而在南北戰勢瞬息萬變的當下,年輕便是變數。
誰都知道拓跋氏野心勃勃,未必肯等謝小公子平安成人,接過父親的班,再行揮師南下。
一部分將領理解大帥的未雨綢繆,謝瀾安的諸多事跡流傳到西府,廢太后,削世家,自家旁支犯了人命案說認就認,壯士斷腕,那可不是個尋常人。
但也有人對謝大帥此舉背后的用意持懷疑態度,只是裝傻不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