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昊要走的消息傳遍了全村。天還沒亮,鄭昊家的院子里就擠滿了前來送行的人。
屋子里,母親李秀花正紅著眼圈,往一個打了好幾層補丁的舊布包里塞東西。煮熟的雞蛋,烙好的白面餅,還有一套她連夜趕出來的新棉布內衣。
“小昊,到了北京,不比在家里。天冷了要自己加衣服,錢不夠了就給家里來信,別一個人硬撐著。”她一邊絮叨,一邊偷偷抹著眼淚。
鄭昊心里一酸,握住母親的手:“媽,我都知道。您看您,我現(xiàn)在身體好著呢,不用擔心。”
父親鄭大山坐在一旁,沉默地卷著旱煙。等李秀花收拾完了,他才站起身,把鄭昊拉到一旁,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手帕包得整整齊齊的小包,塞到鄭昊手里。
“拿著。”
鄭昊打開一看,是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票子,有大有小,加起來足有五十塊錢。這幾乎是家里一半的積蓄了。
“爸,我不能要,我身上還有”
“讓你拿著就拿著!”鄭大山眼睛一瞪,聲音卻有些沙啞,“男人在外,手里不能沒錢。”
鄭大山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而且我與你李叔商量了,等村里的菜和畜生賣了錢,先用來償還咱家買設備的錢。”
鄭昊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看著父親鬢角的白發(fā),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重重地點了點頭,將那份沉甸甸的親情揣進懷里。
院子里,三個哥哥也圍了過來。
大哥鄭建國拍著他的肩膀:“家里你放心,有我在你放心。”
二哥鄭建軍一向不善言辭,兄弟二人對視一邊,便算是承諾。
三哥鄭國慶則拉著鄭昊,興奮地說著他對村子未來的構想,從大棚到發(fā)酵肥料再到飼料,說得頭頭是道。
臨出門,小妹鄭麗抱著他的腿,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說:“四哥,你啥時候回來呀?我會想你的。”
鄭昊蹲下身,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從口袋里掏出僅剩的幾塊糖果塞給她:“等哥哥在北京掙了大錢,就回來給小麗蓋大房子,買花裙子。”
小麗搖了搖頭,眼里已然有淚花閃過:“我不要這些,四哥。我只想你快點回來陪我玩。”
村口,縣里派來送鄭昊去火車站的吉普車已經等在那里了。那是陳主任特意安排的,算是對他上次在煤礦立功的又一次肯定。
全村的人都來送他,李大壯代表村集體,硬是又塞給他一個裝滿土特產的大包袱。
“小昊,到了北京,給咱們西堯村爭光!家里不用你惦記,有我們呢!”
鄭昊站在車旁,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父母、兄嫂、小妹、鄉(xiāng)親他的眼眶有些發(fā)熱。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車子緩緩開動,他從車窗探出頭,用力地揮手,直到村莊的輪廓在塵土中變成一個小點。
車內,鄭昊收回目光,臉上的離愁別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和堅定。
沒有錢,寸步難行。
之前在市里他還有個翻譯的工作,但到了北京,就需要重新找人介紹。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上輩子的一些記憶。七十年代初的北京,對外交流日益頻繁,友誼商店、國際飯店、各大部委的編譯局,都是外匯和外語人才的聚集地。但那些地方門檻太高,他一個學生很難接觸到。
不過,他記得一個地方。在北京西郊,靠近幾所大學的地方,有一個不起眼的“外國專家招待所”,里面住著很多來華援助或交流的技術專家。他們的技術資料,往往因為專業(yè)性太強,普通的翻譯很難準確傳達。
那里,或許就是他的突破口。
吉普車在顛簸的土路上行駛著,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鄭昊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他的心中,沒有對未知的迷茫,只有一條清晰無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