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塊浸透了墨汁的氈布,沉沉壓在黃河兩岸的軍營上空。瓦剌主營的牛油燈火把帳內照得通明,也先的手指在羊皮地圖上劃過“幾”字型河道的拐角,狼毫筆蘸著朱砂,在明軍東側的位置重重畫了個圈。
“阿失帖木兒。”他頭也不抬,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兒在!”帳外的阿失帖木兒掀簾而入,甲胄上的血痂還沒刮凈,臉上卻燃著復仇的火焰。
“明日你帶三千五百鐵甲騎兵打前鋒,”也先指著地圖中央,“用最快的速度鑿開明軍陣型,記住,不惜一切代價。”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讓漢人看看,怯薛軍的血不是白流的。”
阿失帖木兒單膝跪地,拳頭砸在胸口的護心鏡上:“兒定不辱命!”
“阿嘎吉爾特。”也先轉向帳側的紅臉將軍。
“末將在!”
“你帶兩千輕騎繞到明軍東側,”也先的筆尖移向地圖邊緣,“那里是他們的糧道,也是軟肋。等前鋒接戰,你就從側翼沖進去,燒了他們的糧草,攪亂他們的陣腳。”
阿嘎吉爾特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保證讓漢人連鍋都找不到!”
也先最后看向自己的親衛統領:“我親率一萬精銳壓陣,前鋒撕開口子,我們就立刻跟進,一舉踏平明軍大營。”帳內的將領們齊聲應和,甲胄碰撞的脆響震得燈燭搖晃,映在他們臉上的紅光,一半是燈火,一半是嗜血的渴望。
與此同時,明軍大營的帥帳里,朱瞻基正用朱筆在地圖上勾勒防線。燭火映著他年輕卻沉穩的臉,案上的濃茶已經涼透,他卻渾然不覺。
“諸位請看,”他指著地圖西側的黃河,“這里是天塹,水流湍急,瓦剌人不可能從西邊突襲,派三百人警戒即可。”筆鋒一轉,他指向東側的官道,“真正要防的是這里——大同來的糧道必經之路,也先必定會打這里的主意。”
“老臣請命!”英國公張輔出列,花白的胡須在胸前抖動,“給老臣一萬五千步卒,定能守住東側防線!”
朱瞻基點頭:“有老將軍在,我放心。記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拖住他們即可。”
“朱勇!”
“末將在!”
“你帶一千重騎做先鋒,”朱瞻基的聲音陡然提高,“明日卯時,你要第一個撞進瓦剌陣中,把他們的銳氣打下去!”
“末將遵令!”朱勇抱拳,聲音洪亮如鐘。
“我會帶兩千精騎跟在你身后,”朱瞻基環視眾將,“火器營今夜前移三里,明日拂曉就架炮,給瓦剌人來個‘見面禮’。”
“殿下,”有將領憂心忡忡,“火器營前壓,離敵軍太近,萬一被騎兵沖擊……”
“無妨。”火器營指揮官柳升上前一步,臉上帶著自信的笑意,“我們創了五連陣法,五排士卒輪流射擊,半個時辰內可保證火力不歇。而且弟兄們練過行進間射擊,第一輪打擊后,能邊打邊退,掩護火炮撤到后方。”他拍著胸脯,“瓦剌人的騎兵再快,也快不過我們的燧發槍!”
帳內的將領們頓時松了口氣,連張輔都捋著胡須點頭:“柳將軍有此奇策,大事可成。”
夜色漸深,兩軍大營卻無半分睡意。瓦剌的鐵匠們在帳外敲打馬蹄鐵,火星濺在地上,像散落的星子;明軍的伙夫們連夜蒸制干糧,面香混著炭火的味道飄出很遠。巡邏的士兵們踩著露水來回走動,甲胄上的霜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雙方的營地隔著黃河遙遙相望,空氣中彌漫著劍拔弩張的緊張,連風都帶著鐵銹的味道。
朱瞻基巡視完火器營的陣地,回到帥帳時,天已近四更。他解下甲胄,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里衣,卻沒有立刻躺下,而是走到地圖前,再次核對防線的細節。燭火在他身后投下長長的影子,與地圖上的山河重疊在一起,仿佛他已將整片戰場都攬入懷中。
北岸的也先同樣沒有安睡。他站在高坡上,望著南岸明軍大營的燈火,那些光點密集而有序,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賽罕王遞來馬奶酒,他卻搖了搖頭——明日一戰,關乎瓦剌的興衰,他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
子時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里響起,傳遍兩岸的軍營。士兵們裹緊鎧甲,靠在兵器上打盹,手里卻緊緊攥著刀柄或槍桿。他們知道,天一亮,黃河灘涂就會再次被鮮血染紅,而自己能否看到明日的月亮,全看這一戰的勝負。
夜風掠過黃河水面,帶著水汽的寒涼,吹得兩軍的旗幟獵獵作響。一面是繡著五爪金龍的明旗,一面是畫著狼頭的瓦剌旗,在夜色中無聲對峙,等待著黎明時分那場決定命運的碰撞。
八月十七日的黎明,黃河灘涂被一層薄薄的血色晨霧籠罩。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時,瓦剌陣營里突然響起震天的號角——阿失帖木兒高舉彎刀,身后的三千五百鐵甲騎兵同時張弓,箭矢如烏云般遮天蔽日,朝著明軍的火器陣地傾瀉而下。
“舉盾!”柳升的吼聲被箭雨的呼嘯淹沒。火器營的士兵們迅速豎起鐵皮盾牌,“叮叮當當”的撞擊聲密集如爆豆,箭簇穿透盾牌的悶響與士兵的慘叫交織在一起。有個年輕的火槍手剛要裝填彈藥,就被一支狼牙箭射穿咽喉,鮮血噴在燧發槍上,染紅了冰冷的金屬。
趁著箭雨壓制的間隙,阿失帖木兒猛地揮下彎刀:“沖!”鐵甲騎兵的馬蹄聲震得大地發顫,他們像一道黑色的鐵流,沖破尚未散盡的箭雨煙霧,朝著火器陣地猛撲過來。